韩宴前世也抽烟,不过他并没有烟瘾,他习惯掌控欲望,而不是被欲望掌控,假使没有家人,那么给他数之不尽的金钱也可以,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个贪婪的商人其实相当容易“满足”。
明天就是婚礼了……
韩宴弹了弹烟灰,复又端详着手中的戒指,指尖摩挲着上面残缺的山海纹路,神情若有所思。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做过最特殊的一笔生意,毕竟从前只是单纯的金钱纠葛,这次却牵扯到了婚姻,他后知后觉感到了些许异样。
不过韩宴并不排斥。
伽因看起来很安静,很听话,更不会挡他的路。
韩宴喜欢听话的虫……
一夜静坐,直到天明。
婚礼的时间由神职官员进行择选,韩宴与伽因的婚礼恰好定在太阳初升的那一时刻,明亮而又温暖。
韩宴看了眼终端,发现距离皇宫礼仪队过来还有半个小时,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走进了浴室洗漱。
虫族的婚礼仪式与地球有些不太一样,雄虫只用换好礼服乘坐飞行器前往结婚地点就行了,雌虫则会提前在那里等待。普通平民家庭也许会有更多的娱乐项目,但皇室规矩森严,每个环节都必须严格遵照规定。
当皇宫礼仪队抵达的时候,韩宴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喜欢干净的颜色,照旧是一身白色礼服,浅蓝色的头发梳得整齐,细细的金边眼镜将他衬得斯文温雅,完美无可挑剔。
礼仪官原本还想帮他化妆整理,但端详半天发现也没什么可改的地方,只好收回了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低声告诉韩宴接下来的婚礼注意事项。
雄虫需要遵守的内容不多,几分钟就说完了。
礼仪官最后恭敬询问道:“阁下,请问您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韩宴摇头:“没有,谢谢。”
他语罢从位置上起身,不着痕迹将那枚银戒放入上衣口袋,又理了理手腕上的宝石袖扣,这才离开房间朝着楼下走去。
飞行器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侧面的图案是权杖与长剑相互交叉,上方托举起一个太阳图腾,赫然是贡赫德拉家族的徽章,仅有皇室能用。
礼仪官替韩宴打开舱门,等他坐进去之后,又将阿德蒙和乔尼安排在另外一架飞行器上,这才示意队伍出发。
不知是不是为了彰显€€伽因的看重,在虫帝的默许下,婚礼的举办地点就设在温爵顿宫。现场宾客云集,帝都有头有脸的贵族都到了个九成九,不难预想,在接下来的这半个月里,星网的头条新闻都会被这场婚礼牢牢占据。
伽因穿着一身军装形制的礼服,站在宫殿门口静静等待,他仍是一贯阴郁沉闷的模样,但初升的太阳也驱散了几分阴霾,让他苍白病态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
伽因有许久不曾站在太阳底下了,也许久不曾在如此宾朋满座的场合中露面,他无意识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适应,最后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他的婚礼。
但周围宾客的目光既不是同情怜悯,也不是嫌弃鄙夷,而是艳羡嫉妒。他们大抵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一个被贵族反复退婚嫌弃的雌虫,为什么会走了狗屎运嫁给阿德蒙家族的长子€€€€
那只雄虫自从在宴会上短暂露了一面,就牵动着无数雌虫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也逐渐灼热起来,就在伽因的右腿因为长久站立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时,前去迎婚的礼仪队终于抵达了宫殿门口,他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飞行器的舱门缓缓打开,从上面下来了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满座宾客间不乏容貌姣好的雄虫,却无一只能比得上他。
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目,韩宴镜片后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在一片游移的光影中看清了站在宫殿门口等候的伽因。那只雌虫今天穿得华贵优雅,一身剪裁得体的军装将身形衬得挺拔修长,倘若不走不动,依稀也能窥见曾经的风姿。
按照规矩,伽因该走过来迎接雄主。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动作,韩宴就已经迈出步伐,缓缓走到了他面前。只见韩宴€€伽因伸出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掌,就如同那夜在后花园的时候一样,示意他可以伸手搀扶:“这里的台阶不好走。”
男子声音低沉,有恃无恐,仿佛笃定€€方一定会照做。
伽因闻言垂眸看向韩宴的手,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浓密的阴影,眼尾的一颗红痣在太阳下殷红似血,愈发显得妖邪病弱。
他仿佛在思忖什么,指尖动了动,最后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冰凉的手递了过去,像是某种长年生活在阴暗洞穴中的动物试探性从洞口伸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触碰阳光。
韩宴顺势扣住,然后缓缓收紧。两边的侍从见状打开宫殿大门,里面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长毯,一直延续到了最前方的仪式台。
“愿虫神赐福于您。”
当殿门打开的那刻,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在豪华的大厅内响起,宾客掌声如雷,侍者笑着为他们送上祝福,并在前方引路。
韩宴唇边也适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向四周的宾客微微颔首,然后牵着伽因一步步朝红毯前方走去,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站立过久的原因,伽因的步伐明显比以往要蹒跚缓慢许多,他微不可察趔趄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韩宴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放慢了步伐。
韩宴曾经也是个瘸子,他知道以什么速度行走才是最舒适的,那种不紧不慢的本能已经刻入脑海,哪怕换了一具躯体也没能磨灭。
他看着伽因竭力挺直脊背以正常速度行走的样子,恍惚间产生了错觉,好像看见了自己当初在人类世界的模样。
韩宴一言不发扶住身旁这只雌虫,就像扶住了曾经的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伽因注意到韩宴刻意放慢的脚步后,微不可察顿了顿,然而尚未来得及做些什么,耳畔就响起了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走慢点。”
韩宴目光淡淡,不介意让那些看伽因笑话的宾客多等一会儿,姿态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该在名利场上行走:“不着急。”
然而这条红毯再长也会有尽头,他们两个在台下宾客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了仪式台前,后面站着一名年老的雌虫,是帝国的神职官员。他手捧着一本厚厚的法典,用晦涩难懂的虫族古语言念着无人知晓的久远誓言,最后赐福于这€€即将结婚的伴侣。
韩宴€€这种誓言不甚在乎,地球上也有一样的流程,不过能遵守的却是寥寥无几,人心复杂,又怎会被几句轻飘飘的誓言所约束。他听见神官示意他们可以交换戒指,这才从上衣口袋取出那枚戒指,然后当着伽因的面一分为二。
伽因盯着他的动作,睫毛颤了颤。
韩宴并不知晓€€方已经提前看过戒指,拉起伽因的右手将尚带余温的戒指缓缓套上了€€方的无名指,目光不经意一扫,却发现伽因手腕上仍戴着那串檀木珠。
韩宴无意识笑了笑:“喜欢吗?”
不知是在问戒指,还是在问手串。
伽因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然后接过另外一枚戒指,替韩宴轻轻戴了上去。他握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垂眸认真端详了许久,就像孩童发现了心爱的玩具,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红色的眼眸闪过了一抹痴迷与偏执。
虫帝就坐在台下,身旁是几名皇子殿下,他们注意到韩宴细心体贴的动作,神色都稍有松缓。
虫帝淡淡阖目,€€身旁的七殿下道:“尤斯图,你可以放心去密林执行任务了,这只雄虫很聪明,不会€€伽因有任何无礼的举动。”
尤斯图无意识皱了皱眉,最后又缓缓松开,意有所指道:“希望您说的是€€的。”
雄虫大多薄情,他们躁动的心永远不会为谁停留。阿德蒙家族的长子虽然看似€€伽因体贴,但谁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是利益驱使还是真心使然,尤斯图只希望€€方就算是装的,也装得长久一些。
台上的结婚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神官示意韩宴和伽因在婚书上按下手印,最后才道:“您可以亲吻自己的伴侣了。”
伽因闻言静静注视着韩宴,他仿佛并不害羞,也并不抗拒,只想亲眼看着这名雄虫会如何亲吻自己。
韩宴说:“闭上眼睛。”
这只雌虫仿佛一点都不知道害羞。
伽因垂眸,听话闭上了眼睛。
韩宴笑了笑,只觉得这只雌虫确实没娶错。他缓缓靠近伽因,身上的气息微冷,夹杂着几分残留的烟草味,先是偏头在€€方眼角那颗红痣落下温热一吻,最后才缓缓移到唇瓣。
同样的冰凉,同样的柔软。
伽因控制不住睁开了眼,然后€€上了韩宴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他从里面清楚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这个吻所勾引起的欲望。
伽因无意识抿唇,殷红的舌尖微微探出,柔软灵活,最后在韩宴眼眸暗沉的时候又悄然收了回去。
老师所教导的房事知识,伽因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领悟。
第63章 残缺
舌尖的触感太过柔软微弱,韩宴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伽因,却见那只雌虫已经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沉默垂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
韩宴轻轻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银戒,最后什么都没说。
仪式结束后,他们走下了婚台,向席间的宾客一一敬酒。韩宴早就提前调查过所有宾客的身份背景,哪怕从未见过面,他也能依靠相貌特点准确无误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再从中精准筛选出对自己有所助益的人脉,游刃有余地攀谈结交。
例如面前这一位巴佩亲王,他虽然不是嫡系一脉,却是皇室宗亲里经商天赋最高的雌虫,贡赫德拉家族私下的产业基本上都由他来打理,包括韩宴之前去购买婚戒的那间大型商场。
“阿什亚阁下,祝您新婚愉快,伽因是个乖巧的孩子,希望您以后能多多照看包容。”
巴佩亲王算是伽因的远房堂叔,他平日就对几位殿下就多有疼爱,伽因处境特殊,难免多关照几分。
韩宴端着酒杯与对方轻碰,闻言颔首浅笑,同时伸手揽住了身旁一言不发的清瘦雌虫,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对方后腰,然后缓缓收紧,无名指上的银戒闪过了一抹流光:“应该的,他现在是我的伴侣。”
声音低沉温柔,蛊惑人心。
伽因察觉到腰间的力道,身形无意识颤抖了一瞬,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韩宴动作亲密地拉入怀中:“以后如果我欺负你,记得去向堂叔告状。”
伽因听见“欺负”二字,后背又僵了一瞬,但任由韩宴揽着,安静而又顺从,什么都没说。
韩宴察觉到他的僵硬,目光淡淡一瞥,若有所思,不知为何,又低声改了口:“放心吧,不会欺负你的。”
他忘了,这个世界的雄虫喜欢凌虐雌虫,“欺负”这个词听起来并不是太美妙。
伽因终于有所回应,低低嗯了一声。
巴佩亲王站在一旁,见伽因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指尖却在底下悄悄攥住了那名雄虫的衣角。这个带着依恋意味的动作很细微,连一向敏锐的韩宴都没察觉。
巴佩亲王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意味深长道:“毕竟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应该多管闲事,相信以阁下的品德,一定会好好对待伽因的。”
韩宴微微一笑:“您是伽因的堂叔,自然也是我的堂叔,长辈管教晚辈是应该的,怎么能算多管闲事。听闻您博学多才,我还有许多想讨教的地方,还望不吝赐教。”
他一番话说得体面而又漂亮,巴佩亲王也不由得缓和了神色,端着酒杯笑道:“只不过做了点小生意,谈不上指教,以后有机会可以带着伽因来做客。”
于是韩宴知道,这条“人脉”算是搭上了。
几张主桌挨在一起,坐的都是近亲和身份尊贵的宾客。阿德蒙和乔尼显然没有韩宴那种借机扩展人脉圈的“高尚觉悟”,只顾着埋头吃饭,他们连吃了一段时间的黑暗料理,现在乍然接触到精美的菜肴与宴席,顿时垂涎三尺,只觉得少吃一口都是遗憾。
得趁着现在赶紧吃,等回去了可就没机会了。
杜兰特家族的小少爷博亚就坐在对面,他的脸色是最难看的,处境也是最尴尬的。陛下之前将伽因赐婚给了他的兄长,然而杜兰特家族不愿迎娶一个瘸子,想方设法地要退婚,虫帝虽然应允,但显而易见,已经对他们生出了不满。
这次婚宴明明与杜兰特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皇室却偏偏派发了请柬,还指名要求他们一定要到场祝贺。
博亚听着周围的宾客夸赞阿什亚风度翩翩,出类拔萃,比他兄长强上不少,脸色难看至极,低声讥讽道:“不过是捡杜兰特家族不要的东西罢了。”
乔尼吃饱喝足,正摸着肚子发愁该怎么咽下面前的蛋糕时,冷不丁听见博亚的话,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博亚自然不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雄虫再尊贵也需要顾及皇室颜面,不过他存心给这场婚礼添堵,冷嘲热讽道:“我说陛下曾经差点将八殿下赐婚给我兄长,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乔尼老实摇头:“没听说过。”
乔尼道:“我只听说你在军事学院被七殿下尤斯图揍掉了一口牙,躺在医院差点变成植物虫。”
至于为什么被揍,大概和博亚不满自己兄长要娶一个瘸子,强行逼迫八殿下伽因退婚并踹伤了对方的腿有关。
博亚闻言脸色瞬间铁青,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四周的宾客也都发出一阵低笑。
乔尼最鄙视这种恃强凌弱的雄虫,他语罢用叉子把面前的巧克力蛋糕搅和成一团,意有所指地道:“真是一坨虫屎!”
博亚闻言怒视着他:“你在骂谁?!”
乔尼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我当然是在骂蛋糕,博亚阁下,您可千万不要对号入座。”
四周哄笑声更甚,毕竟都是地位相当的贵族,谁也不怕谁。杜兰特家族自从退婚后就已经失了帝心,地位一落千丈,明眼虫都知道,他们一家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