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派我养了 第220章

大人领着男孩沿着田埂走远。

小男孩已经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还在远远地回头看,想找到一两根落下来的银线。

天色正一点点暗下来,晚霞漫天,倦鸟归巢, 森林被暮色笼罩。

他没再找到那两个缄默者的踪迹。

杜槲跟他的队伍也一样。

“要不别找了。”甚至有哨兵边往回走, 边忍不住觉得有道理,“这事好像是挺重要。”

哨兵和向导之间天然就有连接,他这么想,向导也跟着动摇:“那个傀儡师的实力……要真想干点什么, 就算咱们全是A级, 上去了也不够看吧?”

他们又不是没有A级的向导哨兵搭档, 上次一群人准备充分打上门, 也没落着半点好。

至于S级的向导和哨兵,不要说不会随意为了一个可能性出动,就算真报上去了,也是他们先去招惹的那个傀儡师。

上报村子的话,他们这支队伍倒不要紧,杜槲作为领队的能力,只怕就难免要被重新评估了。

有人低声问:“说起来……我们到底干嘛要跟那个傀儡师作对啊?”

杜槲盯着地面,一瘸一拐地走着,听见队伍里的窃窃私语,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的喉咙跟脸皮都火烧火燎地疼,还有手腕€€€€那些银线没留下半点痕迹,却又锋利得简直活见鬼,不过是碰了一下,就像是把他的手腕割碎了。

明明都是一样的线,那男孩和时润声为什么没事?!

那究竟是什么鬼材料?连雏鸟都活蹦乱跳,偏偏到他身上就疼得要命!

“傀儡师是白塔的死敌,我们当然要处理他们。”杜槲沉声开口,“他掠走了我们队伍的缄默者,难道我们就放着不管?”

他在队伍里毕竟还有积威,即使言语失去了力量,说出的话也叫其他人本能地不敢反驳。

“现在不想办法,难道要等他把人做成傀儡,带回来作乱搞破坏的时候,再处理吗!”

杜槲已经因此死过一次,他恨得要命,烧灼的怨愤骤然炸开:“你们就那么看着!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没一个人去把时润声带回来!?”

队伍里的向导和哨兵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一个哨兵才低声辩解:“他说就带走一个小时……”

“他说了你们就信?”杜槲几乎被气疯了,反倒失笑,“一个小时以后呢?就听天由命?那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能随便替换的东西,没了就真没了€€€€”

他是在盛怒之下说出的这番话,怒火几乎吞没理智,一口气说到这才忽然醒神,心头陡沉,仓猝闭上嘴。

可终归还是晚了一步,说出的话就无法收回,那几个向导和哨兵你看我我看你,神色都有短暂的愣怔错愕。

杜槲狼狈地站在原地,像是有盆冷水当头泼下来,将冲天的怒火浇得狼藉喑哑。

……将缄默者物化,这是缄默者最核心的使用方法。

言语的力量有明有暗,明处的力量自然不用说,那些引导哨兵战斗的言语,转移伤害、建立和切断联系的言语也都在其列。

在暗处的言语力量,包括煽动、引导、暗示,用这些办法,可以不动声色地改变人们的观念、视角、甚至立场。

这也是为什么,杜槲不论嗓子多疼,都必须得说话。

“好了,就算追上去也没用,我们确实不是那个傀儡师的对手。”A级哨兵打圆场,“平时也都是让缄默者自己回来,应该不会有事。”

“是啊,杜队。你不是总说,缄默者能保护好自己,不用我们多操心吗?”

边上的向导赶紧附和:“你还说你家的缄默者很懂事,就算扔在哪不管,自己也能追上来……”

杜槲已经死过一次,吃足了苦头,眼下恨不得真把说过的话吞回去€€€€可就连吞都不知道该吞哪一句。

反驳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只会叫当初的引导失效,自相矛盾的言语在平时都是大忌,更不要说他现在的话没有半点分量。

再这么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队伍就会分崩离析

……可难道就要顺坡下驴,继续强化所谓的“不要紧、没多大事”,就放任那个傀儡师把时润声带走?

杜槲已经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对时润声的控制正在失效。

这还是第一次,他被时润声的领域彻底拒绝。

即使是还没学会拆掉心防、做不到完全打开缄默者领域的时候,时润声也从没这么拒绝过他。

就像是在那一瞬间,那个小缄默者完全没想过要跟他走、完全忘了被抛下的恐惧,完全没想回家。

这甚至比上辈子临死前,见到兜帽下全无生机的木质傀儡,还要更叫他惶恐和慌乱。

杜槲一言不发地往回走,越走越不安。

仿佛不会有尽头的疼痛折磨得他心神不宁,比莫名的剧痛还要叫他更心烦意乱的,是时润声变得不对劲的领域。

时润声的领域拒绝了他€€€€那个一心要回家的小哑巴,分明就是迫不及待地被“绑架”,被那些银线带走的。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小哑巴看着老实,居然这么养不熟。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天、一个晚上,时润声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个傀儡师!

难道时润声宁可被做成傀儡,任人支配,也不愿意再回家了?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傀儡师?”A级哨兵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他的手段很残忍吗?会不会对缄默者造成无法修复的伤害?”

杜槲抱着越来越疼、仿佛正寸寸碎裂的手腕,恨意愈盛,阴沉着神色笑了声:“天知道,看他造化吧。”

……傀儡师可不是什么良善的货色。

杜槲可还清楚地记得,上辈子那个藏在兜帽底下、垂着头温驯不动的,全凭银线牵引的小木头人。

等时润声吃过了苦头,就知道害怕,知道回来了。

说不定就算被做成傀儡,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不知道傀儡自我修复速度怎么样,有没有缄默者这么快。

说不定现在傀儡师就已经下手了。

那个妄图反抗他、逃离他的小哑巴,说不定正被极细的线勒住手脚动弹不得,栓整整一晚上。

那些线会割开时润声的皮肉,叫他记着什么是疼。

缄默者的心防会在恐惧和绝望里崩塌,然后被对方拿走领域,从此再也没有开口的权力,只能听,只能照做。

这样做出来的傀儡,甚至用不着线牵引,只要言语就能驱使,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意识。

到了这个时候,时润声就会知道后悔,知道不该乱跑,知道不该擅自逃走。

心防崩塌的缄默者很好驱使,言语没有力量也没关系,为了不被丢掉,什么都会去做。

他可以原谅时润声,把时润声带回家。

杜槲在这样的想象里得意起来,他冷然着眯起眼睛,丝毫没有察觉有极细的、和他想象的完全一样的线,正从他失控的向导领域里悄然探出来。

有走在前面的哨兵回过头,正想向杜槲请示要不要解散,看清身后的情形,错愕惊惧出声:“杜队!你怎么€€€€”

杜槲没跟上来,仿佛被线勒住手脚,吊在了半空中。

杜槲不知沉浸在了什么念头里,居然也直到听见这一声喊,才倏地醒过神,脸色瞬间变了:“怎么回事?!救我!快来人!”

他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却从手脚炸开足以吞没神智的剧痛€€€€就在刚才,他还在得意洋洋地编造这样一场梦。

虽然言语对外失去了力量,但造梦的能力还在,杜槲一度甚至猜测,这是不是某种向S级向导进化的预兆。

听说S级的向导不仅能用言语赋予哨兵力量,还能通过领域内化,将这种力量引导到自己身上。

假如真是这样,向导的身体孱弱和战力不足就都能被弥补,再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因为说不出话就担惊受怕到疑神疑鬼。

……

就在刚才,杜槲还在盘算,不论那个傀儡师把时润声带走干了什么,等时润声一回来,就把这场梦植入那个小哑巴的意识里。

多亏那个傀儡师,他发现了把时润声变得更好用的办法。

杜槲专心编造这场梦,甚至直到被从梦里探出的细线拴住吊起,依旧浑然不觉。

“是不是傀儡师来了?”队伍里的哨兵立刻警戒,向导也纷纷展开了领域,却一无所获,“怎么回事!傀儡师在什么地方?!”

A级哨兵快步过去,想要扯断那些线,却扯了个空:“你得指引我!”

“我摸不到线!你是被什么吊起来的?”

A级哨兵对杜槲喊:“我们可能落进了什么陷阱,我需要你的‘言语’,我看不到这个领域的边界在哪!”

杜槲睁圆了双眼,他的神色尽是不可置信,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高声喊:“去叫其他人!”

别说他现在用不了言语,就算是能用,这种被错愕慌乱笼罩的状态,说出来的话也不可能有任何力量:“快来帮我,这些线要把我的手勒断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叫他更惊惧和不安。

他吼出的这些话,像是突破不了某种屏障,在脱口而出后,就一个字都没了声音。

代替他的,是那个哄骗时润声,大义凛然地说着“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自己来承担这一切”的“杜槲”。

他看见“杜槲”让其他人向远处撤离,远离这个不知是什么陷阱的古怪领域€€€€那些人竟然当真服从了命令,连那个A级哨兵也在稍作犹豫后,也转身没入了森林。

没有向导的言语指引,即使是A级哨兵也难以发挥力量,就算留下,也只有任人随意宰割的份。

“我去找帮手!”A级哨兵对他说,“你等一等,坚持一会儿!”

“不行!”杜槲拼命喊,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不,不,不,别去,你们得来救我……”

他的太阳穴青筋暴起,眼底尽是血丝,无言的恐惧蔓上来。

离开这里的人,会忘掉这一小段记忆,不会有人记得他被吊在这。

其他人会以为这只是一次常规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在这里就地解散。

杜槲几乎吓疯了,他不停地高声喊着叫这些人停下、别走、回来救他。

他深知这不是什么陷阱,是他编给时润声的梦。

上辈子,杜槲编造了不知多少这种梦,早已熟练到不需要特意思考。

梦里的时润声会被留在绝境里,不会有人来救他,不会有人回来找他,所有离开的人,都会忘记这里还有一个缄默者。

怎么能想起来呢?被扰乱的湖水只能吞下惊扰跟伤害,把痛楚沉下去,等待水面重新恢复成风平浪静。

没人会想起问一片湖水疼不疼。

时润声想要回家,这是他的死穴和软肋,是肋骨下跳动的柔软的心脏。

眼睛澄澈干净如同湖面的小缄默者,拆掉肋骨,把心脏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并不知道把心脏接过去的人,如何磋磨揉捏,按斤两估价。

但杜槲知道。

做这种事的人,再不以为耻,再冠冕堂皇,也是要怕三更半夜风起叩门的。

从梦里探出的细线,没人能看到,也没人能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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