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给出喜欢它们的理由。”
傀儡师说:“就是这个道理,就好像我喜欢你的声音。”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当然也包括人,都有权利被人喜欢。”傀儡师说,“这不是一件需要被谁允许的事。”
傀儡师告诉他:“没人能剥夺一个人被别人喜欢的权力,这是种霸凌。”
时润声从没听过这些道理,他几乎完全愣住了,睁大眼睛。
小缄默者很轻声地问:“如果……这是一个只会添麻烦的缄默者呢?”
傀儡师问:“是突出重围、杀穿白塔、把我救出来的那种添麻烦吗?”
小缄默者:“……”
时润声总是被朋友逗笑,又发愁又忍不住叹气,揉了揉眼睛:“我没有这么厉害……我只是个很普通的缄默者。”
“我是个治疗师,但我的医疗专精很低,也没办法治好您的伤。”小缄默者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地说,“我一直都被人骗了,但我完全没察觉出不对,还害得您因为保护我受伤,吐了很多血。”
“那是西红柿汁。”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诚实地承认,“我是为了耍酷,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然后吐得到处都是血,被人抱着一边摇晃一边喊不要死。”
小缄默者:“……”
趴在大狼狗脑袋上偷听的系统:“……”
时润声实在忍不住,笑得快要掉眼泪,肚子疼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被银线拉起来晃晃晃。
小缄默者迅速地接受了朋友的审美,毫不犹豫地支持他:“这很酷,这个世界上应该有西红柿汁。”
反派大BOSS挺满意,点了点头,分给小缄默者一包西红柿汁。
时润声差一点就就又肚子疼,他飞快把新礼物藏进领域,抬起手,按住笑累了的腮帮揉揉揉:“您不要再逗我笑了……再笑下去的话,我一会儿就没力气给您讲为什么要睡觉了。”
傀儡师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听,只好遗憾地收起了西红柿汁,打消了当场酷一下的计划。
“您没有因为我受伤就好。”小缄默者完全没在意被欺骗的事,反而终于放心下来,长长松了口气,“不然的话,就算有天变成了风,我也会睡不着的。”
傀儡师安静地听,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变成风,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睡不着。
所以没有受到惊扰的小缄默者,也得以继续那一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继续小声向下说:“我很想爸爸妈妈。”
“我一直对您说,我为我的爸爸妈妈感到骄傲,这是真的。”小小的缄默者说着这里,都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我想成为爸爸妈妈那样的人。”
时润声一点点说着心里的话,他没有觉察,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能顺利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我想让他们为我骄傲。”
银线松开那些小朝天辫,傀儡师伸出手,把眼睛亮晶晶的小缄默者圈进怀里,在背上轻拍。
小缄默者的眼睛干净清亮,依然微微地弯着,声音却在发抖:“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发现……我想不起爸爸妈妈的样子了。”
“我梦不到爸爸妈妈了,这完全是我的错,我把家弄丢了。”
“这是我的错,我在墓碑前和他们拉了勾,告诉他们别怕,我已经长大了,我会保护他们。”
“可我被人骗了,我把他们弄丢了,我已经很久没回去看过他们了。”
时润声突兀地停了很久,才又轻声说:“我在梦里找爸爸妈妈……可只能找到一阵风。”
“我知道。”穆瑜低下头,问藏在被子里的小花猫,“很难过,是不是?”
这一次的小缄默者没有再说“我很好”,也没急着谈下一件事。
时润声大口喘气,像是快要溺水的孩子,紧紧攥住手腕上的银线,抓住傀儡师的衣袖。
小缄默者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躲,像在躲什么纠缠不休的梦魇,这梦魇夜夜入梦,叫人不再敢合上眼睛。
穆瑜把挣扎想躲起来的孩子用衣服盖住,护进怀里。
有好一阵,屋子里都只有小缄默者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又过了好一阵,绷紧到痉挛的僵硬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我给您讲睡觉的道理吧,我看了很多书。”时润声说,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我来教您睡觉……您不该在睡前听这些的。”
小缄默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变得轻松:“我们该聊点轻松的事,比如我想和您学让石头在水上飞。”
“打水漂?”傀儡师说,“完全没问题,但你得多吃点饭,再长点儿力气。”
小缄默者保证:“我会好好吃饭的,您也要好好睡觉。”
傀儡师问:“真的不能不睡吗?我已经很久没怎么睡过觉了,我好像不太需要睡觉。”
“不会有人不需要睡觉的。”藏在他怀里的孩子张开手臂,努力地、温柔地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小缄默者说:“不喜欢睡觉,大概是因为总做不到什么好梦。”
“我来给您讲故事,把我收集的声音送给您。”
时润声说:“我有下小雨的声音,有在森林里踩着落叶走的声音,还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流水声。”
他自己从不舍得听,因为缄默者的力量从来不允许被这么浪费,去模拟那些毫无用处、最多只是听了能让人睡个好觉的声音。
伤害人的人不以为然高枕酣眠,不能理解自己不过只是随口说了句话,怎么就能让那个闷葫芦似的小缄默者在意成那样。
“有这么严重,至于睡不着觉?”有人走到角落里,皱着眉说,“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行了,哪来那么多的烦心事?”
……
时润声替傀儡师盖好被子。
他打开自己的领域,把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声音送给朋友,让轻柔安静的沙沙雨声盈满整个空间。
小缄默者在雨声里念自己读过的书,轻声地讲要睡觉、要好好休息的道理,这些道理有一点儿冗长、有一点€€嗦,但有雨声就刚刚好。
再不具力量的言语,当它被诚恳说出的同时,也会在记忆里留下痕迹。
大狼狗早睡熟了,傀儡师也静静躺着,呼吸平稳均匀。
小缄默者诚恳地、尽全力劝说朋友睡觉,越说越困,自己的眼睫毛一坠一坠,终于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一头扎进早有准备的银线网兜。
穆瑜伸出手,抱住自己把自己哄睡着的孩子。
系统差一点也睡过去,打了个激灵蹦起来:“宿主,小木头人好像不明白自己讲的道理。”
面对来自异乡的傀儡师,时润声就知道要休息、要睡觉,要治伤,不能放任身体和领域碎掉。
可到了自己身上,时润声就像是把这些全忘了。
小缄默者完全没发现,叛逆期晚期的反派大BOSS只是在学他说过的话。
时润声不想让他的傀儡师朋友碎掉,想给他的朋友自由,送他的朋友回家。
可时润声自己只想变成一阵风。
“会明白的。”穆瑜说,“要一点一点来。”
系统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宿主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穆瑜抱着几乎是一睡着,眼泪就瞬间涌出来的时润声,把满脸泪痕的小花猫放回被子里,用泡过温水的小白毛巾轻轻给他擦脸。
穆瑜伸出手,轻轻拨开小缄默者汗湿的额发:“怎么会,我这时候可睡得很好。”
系统这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缠在宿主手上,用绷带的一头逗小木头人打喷嚏。
穆瑜也笑了笑,他送过去一阵风帮绷带的忙,又把另一缕更轻柔和缓的风,送进时润声的梦。
变成风其实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很自由,不会再累、不会再难过和茫然,只不过久了就会有一点寂寞。
风是无法停留的,这一点不太好。
不能吃想吃的东西、不能煎鸡蛋、不能买糖葫芦,什么时候该吹就得赶紧吹,每天二十四小时工作不能退休……这就更不好了。
所以傀儡师也不打算带小木头人走这条路,他可以帮时润声做一场变成风的梦,在梦里去追同样变成了风的爸爸妈妈。
有些事,痛痛快快地做几场梦就足够。
就只是想回家、哭花了脸都不肯出声的小花猫,就该被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用衣服裹着带回家。
不论到什么时候,一个很乖的好孩子,都是不该变成一缕抓不住也看不到,永远漂泊和流浪的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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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小缄默者是在树梢上醒过来的。
他正被银线理直气壮地扛着,在刚出太阳的林子里随处闲逛。
时润声被风从梦里送出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见一窝毛绒绒的团子小鸟。
时润声:“……”
毛绒绒的团子小鸟:“……”
刚觅食回来的鸟爸爸鸟妈妈超级凶,呼啦啦扇着翅膀,急速俯冲着冲杀过来。
“啊啊啊对不起!”小缄默者拍着胳膊,试图急速降落,“我没有要伤害你们的孩子,我睡过头了!”
银线咻地把他拽离战场,大狼狗兴奋地蹦着高,一边“汪汪”叫一边晃尾巴,给小主人看篮子里刚采的蘑菇。
“啊啊啊这是毒蘑菇!不能吃!”小缄默者火急火燎跑空气步,“不可以,也不可以拿到村子里卖!”
说要来林子里看小鸟,就要来林子里看小鸟,言出必行、擅自把小BOSS当风筝领出来的反派大BOSS抬起头,给他看捡到的小竹竿。
“啊啊啊您千万不要动!您手里的是竹叶青!”小缄默者十万火急落到地上,冲杀过去,“这种蛇有一点毒!”
刚醒过来的时润声就忙成了一个小陀螺。
小缄默者跳到地上,用领域把那条竹叶青送得远远的,反复检查反派大BOSS手上有没有伤口,一边向鸟爸爸鸟妈妈道歉,一边及时拦住想叼着毒蘑菇去卖钱换大骨头的大狼狗。
全能的小BOSS简直成了反派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忙得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确定了大家都没有受伤,时润声才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是我不好,我睡过头了……您吃早饭了吗?”
傀儡师摇了摇头,用银线把他举起来,晃了两下。
时润声这几天都没来得及做任务,晚上又是在小木屋过的夜,已经没了什么存货,啪嗒一声掉下来一包西红柿汁。
银线:“……”
时润声:“……”
小缄默者被放回地上,被恼羞成怒的银线袭击痒痒肉,笑得站都站不住,眼疾手快地把没摔破的西红柿汁收好,没让大狼狗吞下去。
“我去接几个委托,您和大狼狗在这里等我。”小缄默者笑着揉眼睛,“请放心吧,我挑那种做的快的委托,不会浪费时间的。”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随心所欲,虽然一言不合就要炸白塔,但看起来也同样对委托感兴趣:“所有人都可以接委托吗?”
“您也想接吗?”时润声接过大狼狗的链子,“可以,不过要去村子里领……如果您也想接委托,我们可以组成一支小队。”
傀儡师帮大狼狗举起一只前爪,代为发言:“它想当队长。”
小缄默者今天大概是被点了笑穴,肚子疼到一个劲儿地吸凉气:“可以,可以的,我们是反派大狼狗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