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兽群也有规则,就算是风霜雪雨,也不会想下就下。
“我觉得你不该不接人家的花,很不礼貌,活该被花盆砸,这是批评。”
闻枫燃说:“我觉得你脑门上应该有个犄角,想用水管给你来一下,这不是。”
平荣:“……”
“我不跟你这种弱鸡打。”闻枫燃拎着他掂了掂,“你哨兵呢?”
平荣:“…………”
小缄默者临走前看到了一点点分手现场,跑过来踮着脚,给哥哥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始末。
闻枫燃恍然点头:“哦,叫人家甩了。”
平荣气疯了,他不顾一切地展开领域,咬紧牙关,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
这是S级向导所特有的领域,凡是靠近平荣的人,都会被瞬间铺天盖地的诘责质问淹没。
这种诘责会寻找心底最软弱、最动摇的部分,不停地抨击指责,诘问批判,除非是提前受过大量训练、经受过无数这种声音的人,才有可能抵抗€€€€
闻枫燃捂着弟弟的耳朵,打了个哈欠。
平荣不知错愕还是惊惧,定定盯着这个不知来头的红发少年。
“这水准,真该去我们那,找个狗仔小报进修两年。”
闻枫燃叹了口气,把小花猫推出去:“这还不如公众号。”
平荣从没听过什么“公众号”,也根本来不及开口,就被闻枫燃重新揪起来。
血红大野狼拎起水管,想起规则,客气地说了声“应战”。
说完,他“当”地一声,给这个传说中的S级向导脑袋上添了个犄角。
第93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犄角也有权利不孤单。
至少血红大野狼是这么觉得。
€€€€他这会儿可是完全遵守对面定下的三条规则。
在法无禁止的前提下, 闻枫燃自由且平静地拎着水管,追着S级向导揍出了一脑袋犄角大团圆。
相当中立的小调停者有始有终,跳上自行车, 一路拨着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送花。
漂亮的玫瑰花坐在车把上,拎着一个又一个小花盆咣咣砸,劈头盖脸砸得平荣满犄角都是土。
村子静悄悄地没人出来。
平荣逃得格外狼狈, 他跌跌撞撞地往村子里跑,神色却越发惊恐。
€€€€那些原本就不赞同村子的做法、整天闭门不出又缄口不言的人也就算了!
为什么就连那些曾经用言语推崇着他、追随着他,让他升到S级的人, 这会儿竟然也没了动静?!
“……为什么!?”平荣几乎匪夷所思, 踉跄着跑进条死胡同, 两条腿都在打颤,“我是在守护你们!”
向导的身体素质普遍不强,即使是S级向导, 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对付这么不讲理的打法。
可普通人是知道这种架该怎么打的。
这村子的人哪怕多出来几个,就是用锄头跟铁锹,也能拦住这几个单枪匹马杀进来的银斗篷。
“我弟弟。”闻枫燃把自来水管玩出了花,随手转了几个圈, 向身后一抡, 咣当一声砸碎一扇窗户,“他爸爸妈妈,没在守护你们吗?”
平荣僵在原地,大颗大颗的汗躺下来, 不知是力竭还是惊惧。
“逃, 背叛, 白眼狼, 没用了就丢掉。”闻枫燃问,“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凭什么你会觉得,你是例外?”
€€€€背叛别人的人,就该有被别人背叛的觉悟。
被充满了自私和算计的“言语”推出来的头目,自然也会在另一个场合,被这些言语抛弃。
“不是这样,我只是顺应大多数人的言语……那时的村子需要我,我必须这么做!”
平荣满头冷汗,他已经退到墙角,苍白地否认,手却不停发抖:“我并没作恶……”
“你是这个村子的庇护者,不是普通人。”闻枫燃说,“照你这么说,我以前学校那个教导主任也没做恶。”
平荣又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平时叱咤风云的S级向导,此刻的神色却越发慌张,看着面前追着他砸了大半个村子,依然脸不红气不喘的红发少年。
“他们一群人在作恶,你有能力管、有权力管,但你什么也没做€€€€你就看着,从这里面拿好处。”
闻枫燃说:“这就是恶。”
“我弟弟叫你们欺负了,我是来给他撑腰的,还有算账,你们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闻枫燃牢牢牵着时润声的手:“因为我们要带他回家,这是当哥哥的必须做的事。”
相当中立的少年调停者不方便开口,趴在自行车把上,单腿撑着地面,笑眯眯拨自行车铃。
小缄默者第一次听这些。
他第一次被哥哥拽着来讨说法,第一次用水管作战,第一次知道当你递给别人花,对方不光不接、还要一把打到地上踩碎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拎着花盆抡他。
时润声站在原地,他专心致志、一个字不落地听哥哥说的话,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动声、呼吸声和心跳的咚咚声。
“……时润声。”平荣哑声说,“这是宿命,他们是外乡人,不能理解,但你该懂的,是不是?”
“向导、哨兵、缄默者,生来就是这样。”
“我们生来就是这个村子的守护者,我和你父母是一样的。”
平荣说:“是言语赋予了我们力量,我们受言语庇护,也被言语支配……”
少年缄默者忽然出声:“规则冲突,驳回。”
平荣打了个激灵,声音戛然而止。
€€€€当双方的领域规则冲突、无法达成共识时,“驳回”意味着对撞。
非常简单的方法,领域对撞领域,意识强度逊色的一方会出现裂痕,甚至可能当场碎裂。
全域静默,银光流转,对面少年缄默者的领域,甚至在一瞬间坚固到叫平荣胆战心惊。
“你要否定白塔的规则吗?!”平荣急声喊,“时润声!你是你父母的儿子,你要怎么面对他们€€€€”
“这是我自己的事。”时润声回答。
平荣的瞳孔缩了缩。
€€€€这是应对“诘责”最直白、最不留情面、最不进入逻辑陷阱的回答。
“规则:我赋予言语力量。”时润声说,“我掌握言语,不受言语支配。”
少年缄默者的话在白塔世界,大概已经到了大逆不道的范畴,平荣惊恐地瞪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极为荒唐的胡话。
可静默几秒后,空气悄然波动一瞬,这条规则竟然被成功镌刻进了领域。
从言语出现了力量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几乎就都不约而同地默认,言语是能支配人的,是言语的“声音”赋予了他们力量。
言语能操纵一个人、改变一个人、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能轻飘飘地定一个人的罪。
没人否认这一点,于是这成了潜移默化的规则。
已经很久没人想过,或许言语被人说出,该做决定的是人。
作恶的是人,为善的是人。
看不见的半空中,有什么清脆地一响,一条裂纹凭空蔓延,S级向导的领域迅速失效败溃,始终庇护着村子的某种力量也如潮水般褪去。
溃散的力量像是团浓雾,却还不及将整个村子笼罩,就被清风吹散。
平荣跌在地上,手脚冰冷,有某种叫他战栗的预感,悄无声息顺着脊骨上袭。
他抬起头,看见坐在不远处那棵树上、正静静低头看着那群孩子的身影。
片刻后,浓雾散尽。
“有路了!”路遥知立刻拨铃铛,问身旁的弟弟,“认得家吗?我们这就去!”
就算是过了一辈子,时润声都不会忘:“认得!”
小信使把胸口拍得啪啪响,正准备卯足力气把自行车链踩出火星子,就被二哥举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小缄默者还没太坐习惯自行车,闻枫燃把他放在后座,扣好安全带仔细拽了拽,跳上自行车座。
“快!快!”路遥知最喜欢坐二哥骑的自行车,立刻通知弟弟,“坐稳扶好,把腿抬起来!”
时润声立刻一丝不苟地照做,然后才想起提问:“为,为什么要把腿抬起来?”
“因为我们要起飞了!”少年信使拿出一个小录音机,里面传出小云杉领航员干净清脆的声音,“欢迎您乘坐本次伟大航程!小乘客时润声,下一站是家!”
小缄默者睁大了眼睛,呼吸骤然急了下,又立刻用力抿住唇。
激烈的心跳声充斥着长久静默的领域,经年荒芜、野草丛生的领域空间内,不过一缕风起,点点星火随即燎原。
火烧不尽枯荣。
来年春风送春雨,新草又生。
闻枫燃蹬着自行车,带着弟弟们嚣张地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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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缄默者口中的“家”,是葬着爸爸妈妈的墓。
时家早就不在了,时润声被驱逐的时候,愤怒的村民放了一把火,把那个小院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
墓依然在,没被那些人毁掉,是因为即使是A级哨兵和向导的墓,也依然能震慑那些兽群。
兽群徘徊逡巡在村子边缘,走到那座墓,就会绕路或折返,并不继续向前。
时润声挽起袖口,熟练地收拾着几乎将墓碑淹没的杂草,小小的缄默者忙碌个不停,把草都拔干净、捡走碎石跟小树枝。
许久没人来过的墓,草已经长到及膝高,里面藏着不少带刺的小灌木,一不小心就是一颗血珠。
小缄默者坚持一个人可以做好,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小块儿地方,让哥哥们坐下休息€€€€他知道附近有很清澈的小溪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会儿他就去找,可以用来烧开了泡茶。
路遥知还有点想帮忙,被二哥搭着肩膀拖走,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去帮忙找那条小溪。
闻枫燃知道这种感受,他曾经在梦里一个人擦拭一片小小矮矮的墓碑,不想被帮忙,每件事都想自己亲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