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的楼层不高,他们爬到树上往窗玻璃泼红颜料、半夜故意打手电乱晃,装出像是闹鬼的吓人影子,想看那孩子被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哭。
那个孩子像是块木头,脸上苍白不见血色,却没哭过。
从没哭过,好像也不会说话,不会求饶和服软,不会把头低下来认个错。
他们家那个扫地机器人的话都比他多,一边冲出来擦玻璃、拉窗帘,一边大声骂坏人都滚蛋。
……
那些摩托车一辆接一辆烧起来,高强度的合金材料扭曲破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庞大压力生生拧爆,变成一地狼狈的废铁。
更叫那些小混混惊恐到魂飞魄散的,是火舌分明不曾灼烧上来,他们却被烫得痛苦不已、满地打滚。
那些地方的皮肤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只要稍微一碰,就是火烧火燎的剧烈痛楚。
“鬼……怪物!”有人嘶声喊,“救命!救救我……”
他们的声音一出口就被吞噬,那个身影的压迫早已从“古怪”分明变成了“可怖”,没人知道穆家那小崽子是哪来的靠山€€€€再说了,那小崽子不是早就被林家领走,林家怎么可能管这些事?!
林家怎么可能管这些事?最开始雇他们来折磨这孩子的,明明就是林家来的人!
为首的那个小混混欺软怕硬惯了,不等荣野问,就已经一口气把林家跟他们的私下交易说出来。
他知道空口无凭,又不迭给出藏起来的证据。来找他们的是林家的一个经纪人,叫林唐,是条相当傲慢的看家犬,下手没那么干净,转账记录做得并不隐蔽。
当初叫人来闹事的就是林家,他们就是为了逼走穆寒春的儿子。
把人逼走、逼去孤儿院受些苦,再让林家带回去,就会感激。
林家要这份感激,林飞捷想要一个完全听话、没有任何自主念头的养子。
这些小混混没半分骨气可言,竹筒倒豆子地你一言我一语,把林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抖落了个干净,才发现那不知是鬼还是怪物的可怖身影居然在录像。
小混混:“……”
这个使用手机的熟练程度,实在不像鬼和怪物能拥有的。
压抑的、仿佛能择人而噬的铁灰色空间也消失了,风重新开始流动,夜深人静,抬头能看见月亮。
适才种种简直像是场镜花水月的幻觉,有几个格外不长记性的混混瞬间又恢复嚣张,爬起身想吆喝人动手,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恐怖的事,一动不动瞪圆了眼睛。
其余几个混混爬起来,也接二连三僵住,惊惧地失声喊叫起来。
……在不远处,他们看见了自己。
他们自己骑着摩托车、自己拧着轰鸣的油门,相当嚣张地一个接一个往一棵榕树上撞。
这条路不算长,没有足够的加速距离,撞上去自然车毁,人的问题倒不大,最多也只是受些震伤、昏死在废墟边上。
可这究竟是什么离谱到诡异的状况??
活腻歪了,所以排队撞树?!
这地方哪来这么大一棵榕树?!?
这些混混已经彻底慌了阵脚,有人豁出去要拼一把,抄起块石头扑上来,却还没近那道铁灰色的影子,就被遒劲粗壮的气生根轻松制住。
影子问他们:“喜欢骑车?”
这影子说话时速度偏慢,咬字有些不同,但发音清晰,说的话很容易听懂。
被拎住的小混混早吓软了腿,哆哆嗦嗦说不清话:“不,不……”
他发现自己抄起的根本不是石头,是扭曲着还烫手的金属碎片€€€€他们的车一定早就碎了!
所谓的“排队撞树”,只不过是对方为了应付监控和后续调查,随手编织出的一个幻象!
浓郁的深绿色眼睛里渗出不带温度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间,被盯住的混混几乎以为,他们就会和摩托车一样,被硬生生连着骨头拧碎。
但也只是一瞬,因为接下来,那道影子的注意力被树枝高处的红布条吸引。
红布条被格外茂密的叶子遮着,看起来像是崭新的,既神气又漂亮,在夜风里招展。
影子仰头站了一阵,瞳底的冷色渐渐褪去,像是自愿接受了某种束缚,把足以穿隙裂石的根脉收回。
“有个地方。”那道铁灰色的影子说,“很多车。”
有个世界有很多车,有卡车、赛车,当然也有摩托车,车会变人,动不动就试图拐一位来自穿书局的宿主过去定居。
荣野看那个汽车人世界很不顺眼,但他是穆瑜的树,不能打架。
大榕树用气生根操控着最后一辆摩托撞了树,把那些人类的意识塞去汽车人世界,让他们粘在飞转的轮子上骑个够,转身回了那幢居民楼。
回家的时候荣野不跳窗户,沿着楼梯,慢慢走上去。
经纪人初来乍到,就被细心温和的年轻影帝教的很好,只要没有着急的事,就不随便跳窗户,也不随便跳楼。
走到门口,荣野听见槐树小树枝绘声绘色,讲有几个小混混那叫一个过分,骑着摩托车排着队撞树,撞得大榕树那叫一个疼,撞掉了好几片嫩绿嫩绿的叶子。
槐树特别擅长这个,一边讲一边往门口不停比划,示意门外的朋友抓紧机会。
荣野沉默地站了一阵,打开后台的商城,下单购买了一件新商品。
荣野回到卧室,在从枕头和树叶蓄成的小窝外面敲了敲,等到里面回应,才轻轻挪开一个枕头。
大榕树坐在地毯上,拿出掰断的小树枝,温顺地被小木鱼抱住揉脑袋,打开了刚到货的眼药水。
第105章 养一只小木鱼
长到一座岛那么大的榕树, 还是没能学会槐树的本事。
非常配合的少年反派大BOSS,还要假装被叶片挡住眼睛,看不到同样是少年版本的经纪人一板一眼拿出眼药水, 不带表情地往脸上洒。
边上的小槐树枝都忍不住捂叶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试图偷偷顺走那个隔音降噪有下雨声的耳机,给自己戴上。
穆瑜笑得轻咳, 仔细收好耳机,抱住他的树:“谢谢。”
荣野立刻回抱住他,让穆瑜靠在自己肩上:“为什么?”
这次穆影帝依然没能很快给出答案。
他下意识看向那扇窗户, 不等看清, 就被铁灰色的少年声音遮住。
“不看。”荣野拢着他晃了晃, “明天再看。”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很听话:“好。”
……
穆影帝就没这么听经纪人的话。
这么说也不完全确切€€€€像每天吃什么、出门用什么交通工具代步这种事,一向都由经纪人决定,大榕树说不想骑三轮车, 穆影帝就绝对不会骑。
但涉及到工作,经纪人多半就说了不算了。
年轻的影帝性情温和,脾气又总是很好。每次都好好答应了会放假休息,保证再忙一阵就停下来, 调养一段时间, 把身体和意识的伤都养好。
这种“再忙一阵就停”的承诺多半只是承诺,因为这个圈子里的工作,多半都没办法有那么明确的计划性。
这个活动需要救场、那个剧组忽然缺人,以穆瑜身上的流量, 除非是他自己把工作往外推, 否则是停不下来的。
“为什么不能推?”荣野把日程单揉成纸团, 砸台灯下的年轻影帝, “你太忙了,你该休息。”
穆影帝被纸团袭击了脑袋,把那一团纸打开,看过一遍,折成小飞机。
画了笑脸的小飞机飞回经纪人怀里。
经纪人被这一招哄多了,已经有了免疫力,接住纸飞机,不为所动地编好序号夹进字典:“为什么?”
实在躲不过这个问题,穆瑜无奈笑笑,按了按额角,放下笔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睡不着。”
有些时候,忙碌是种不太容易停止的惯性。
把自己砸开拆碎了检查之前,穆瑜的忙碌,多半是源于那些植入的记忆所营造的虚假“责任”。
林飞捷是个很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穆瑜理当肝脑涂地报偿林氏,敢休息就是忘恩负义。
现在林飞捷住院、峰景传媒风雨飘摇,穆瑜要查父母的过往真相,自然要同林氏暗中掰手腕,瞬息万变的情形更不容许人疏忽懈怠。
……这些当然都是理由,却也都不是。
因为穆瑜其实很清楚,即使没有这些复杂的纠葛,没有暗中角力,他也不会休息。
这种惯性已经无法自主修正,如果停下来,会有愧疚把他吞没。
经纪人放下终于包好书皮的字典,走过来,把他圈在灯光里:“对谁愧疚?”
榕树总是喜欢把自己的猎物圈住,庞大的树冠虚影严严实实,把人类的身形从世界里剥离出来,藏在叶影间。
荣野抱着不肯承认的朋友,台灯暖色调的光透过枝叶,变成柔和的光晕:“对谁愧疚?”
“不知道。”年轻的影帝笑了笑,轻声承认,“我还……没能理清。”
也许并没有一个明确具体的目标,只不过是他习惯了这样活着。
一向固执的榕树经纪人,这次却没有追问到底,沉默了片刻,换成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睡不着?”
“会做梦。”这个问题穆瑜倒是能回答,“不太好。”
他的梦通常都不太好,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个白塔世界觉醒成缄默者,穆瑜并不太担心契约。
在心理医生那里,这种情况通常要尝试追溯,寻找有没有什么童年时遗留下的潜意识创伤。
但穆瑜偏偏没留下多少儿时的记忆,所以即使有心想要追根溯源,也找不到头绪。
“是噩梦吗?”荣野说,“我可以帮你吃掉噩梦。”
穆瑜还不知道榕树居然有这种本事:“好吃吗?”
“好吃,酸辣脆爽。”经纪人最近翻了菜谱,“麻辣鲜香。”
穆影帝深以为然地点头,轻轻拽了两下打卷的气生根,就被恼羞成怒的榕树用树叶遮住眼睛。
穆瑜身上没多少力气,配合地投降,承认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被经纪人不由分说地抱起来进卧室:“噩梦也是我的一部分……让它们留下吧。”
好脾气的年轻影帝想了想,觉得经纪人可能是吃腻了甜口菜,想换换口味:“我们明天吃酸辣蕨根粉和麻辣火锅。”
经纪人还没学习完川菜部分,正把自己的人类往被子里裹,听到菜名,有些警惕:“撅根粉?撅谁的根?”
被裹成一团的猎物笑得躺不稳,被榕树含恨袭击怕痒的地方,呛了下,就边笑边咳嗽:“我的,我的……”
“不行。”大榕树可开不了这种玩笑,抱起猎物晃了晃,“你不准再受伤。”
穆瑜好不容易从被子里解救出胳膊,揉揉眼睛,笑着保证:“好。”
“我们都不再受伤。”穆瑜和他的树拉钩,“我想看你长到一座岛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