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珩大口喘息着,强做镇定, 难掩惊恐:“兄长……你不会杀我……”
高怀瑜冷笑,他现在的确不好动手。他追到乌环可汗牙帐的目的只有一个, 便是取走乌环毒蛇,其余的都得往后靠。东西还没拿到, 还真不好弄出什么动静来。
但这也不代表他完全不能在乌环牙帐生事,真把他惹毛了, 也不过是多些麻烦而已。以他的伸手,他可以全身而退。
“你带陈朝人来跟乌环谈什么?谈怎么行刺陛下?还是怎么继续用巫毒害人?”高怀瑜语气愈发讥讽, “心思都放在这些阴诡之事上,你以为南陈又有几年好活?”
当年南陈打着为大燕复国的旗号北伐, 高珩风风光光当了大燕皇帝, 结果起兵不久便因军中动乱而死。
那时元熙驾崩,元家宗室不安分,闹出了矫诏一事,高怀瑜收拾完灵州便赶回玉京去杀人, 给了南陈喘息之机。接着南陈又找了几个燕国宗室接替, 高怀瑜扶元鸿上位又赶回前线, 继续跟这“大燕”打,前前后后一共打了十月时间,南陈这借口北伐的计划彻底失败。
南陈这次北伐下了血本,结果无功而返,还被高怀瑜弄死了几个能打的将领,之后就不行了。
高怀瑜死之前,南陈已经四分五裂,现在被大魏劝降的陈家一路打到了南陈国都成康,逼死老皇帝。太子萧淙又花了两年时间跟陈家拉扯,叛乱平定灭了陈家,南陈的版图也只剩了一半。
元熙驾崩得太早,高怀瑜也没多活几年,大魏失了统一天下的可能,南陈也没那个命。其实南陈现在就已经快到日暮了,高珩却还妄想能借南陈之手复国。
除了埋奸细就是搞刺杀,正事不干,自己国内吏治腐败民不聊生,百姓日子过得也就比从前的燕国好点。
从古至今,哪里有一个国家是因为几个人被刺杀了就亡国的?
“昔日燕陈魏三足鼎立,燕魏皆不如陈强势,魏国如今统一北方,也仍旧不可与陈相比。燕地尚不安稳,随便一乱就会四分五裂。兄长却笃定南陈会灭亡?”
高怀瑜一哂,他不只笃定,他还亲眼见过呢。
“你且记好了。”高怀瑜注视着他,眉眼间已无波澜,“来日记得莫要在别处丢了命,孤要亲自杀你。”
他说罢转身而去。
“兄长……”高珩大惊,只觉浑身冰冷。
他有些承受不住高怀瑜对他说那么重的话,更无法接受这话语间的厌恶。那毕竟是他仰慕的人,他年幼时喜欢崇敬的人,居然如此鄙夷他,厌恶他,他无法轻易释怀。
他仰慕高怀瑜,因为他也想征战沙场为国效力,他觉得他和他所仰慕的人是相同的。可是后来他才发觉完全不一样……
他仰慕的人投奔敌国,他以为是忍辱负重以待来日,结果高怀瑜却是真的一心一意为敌国卖命,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讽刺他复国是痴心妄想。如今高怀瑜还说要亲手杀了他!
他接受不了!
原本高怀瑜这个腹黑哥哥攻是因为当年被迫害的事恨极了燕国宗室,迁怒于高珩,于是对高珩百般羞辱,却在此过程中发现了高珩对他那纯粹的憧憬。
高珩坚韧、骄傲,于是他从高珩身上找回了曾经的自己,由恨而爱。堂兄弟两个就你侬我侬计划复国去了。
可穿来的高怀瑜却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原本他们就不熟。再想想上辈子他甘做南陈棋子,屠戮百姓,害得自己与陛下未能见上最后一面,高怀瑜就更想直接动手掐死他了。
对高怀瑜而言高珩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可没那么闲的心去浪费精力阻止他跳进火坑。他已经选择了投入南陈,那就是敌人。
没能收服自己攻3的高珩怔怔望着高怀瑜背影消失,还沉浸在高怀瑜说要亲手杀他的震惊之中。
……
夜晚,高怀瑜宿在索图瓦给他腾出来的小帐中。
附近几座小帐住的都是索图瓦的妻妾宠物,索图瓦带回来的人也有好几个了,多立一顶帐篷也没人在意。
可汗牙帐外部防卫严密,内部便比较随意了。好些帐前守卫到了晚上都已经怠惰,有几个甚至打起了瞌睡。
高怀瑜换回自己那身劲装,趁着夜色出去将整个牙帐王庭摸了个大概。
回到自己的住所附近,他察觉一顶小帐中有些异动,便多看了几眼。
这座小帐住的是那个跟在索图瓦身边,白日里还帮他梳过头发的姑娘。
她在角落里点了根蜡烛,还有意遮掩,抬手护着烛火遮去大片烛光。光芒太弱,从外看帐中差不多是一片漆黑。
他觉得这小姑娘有些不对劲,于是悄然进了小帐。观察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姑娘是个细作。南陈手再长也不太可能弄一个乌环人回去培养成细作,应当是钵毕的弟弟崇延安插在这里的。
小姑娘在写东西,应该是要送回去的密报。
高怀瑜逼近,故意露出破绽。
小姑娘看见光下人影,登时心头狂风大作,猛地一回头。
她受过训练,受到再大的惊吓也能忍住,看清来人身处何地她便直接出手。
高怀瑜三两下直接制住了她,轻声道:“我不是钵毕的人。”
小姑娘打斗间已经认出他身份,听他如此说明也知他没有恶意,便没有再挣扎。
高怀瑜松了手:“你是崇延派来的?”
小姑娘退开几步,面上早就少了那几分惯有的羞怯,很无所谓地道:“跟你没有关系,我们各干各的,互不相犯。”
高怀瑜笑了,靠近轻轻去抽她手中的纸张,她脸色一变,紧紧捏住不肯放。
“妹妹。”高怀瑜笑眼望她,“你给我梳的头发很好看。”
小姑娘没搞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道:“好看,怎么了?”
没有她故意遮挡,蜡烛的微弱光芒已然填满整座帐篷,高怀瑜深黑明亮的一双眸子便骤然闯进她视线。
她给高怀瑜梳的不是乌环男人常用的那种发型,这样披散头发,编上几根发辫,再弄一堆花里胡哨装饰,其实更偏向族中少女装扮。也就高怀瑜这样容颜可称秀美的男人,弄这样的头发才不会太奇怪。
她给人梳的发辫早就被解开了,此刻高怀瑜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马尾。头发绑辫子的时间长了些,原本直如飞瀑的黑发都微微蜷曲起来。一缕发丝轻轻垂在脸侧,显得有些凌乱。这样瞧着,倒好像他天生卷发一样,仿佛是有些乌环血统。
小姑娘有点脸红,这像是有个乌环美少年偷摸跑出来跟她私会似的。
高怀瑜见状轻笑出声,他完全就是把当年跟花魁调情时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拿捏别人情绪嘛,用什么手段都行。
“看在你帮我梳头的份上,我把陈朝人跟钵毕谈了什么告诉你。”
小姑娘警惕地道:“你怕不是想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高怀瑜也很无所谓,“我来是想拿钵毕的东西,我又不会帮着他。既然你也不是他的人,我送你个人情也没坏处。”
小姑娘的手指默默松开了,他立即抽走纸张,往上面补写了一段。
他写的是乌环文字,笔迹竟也与原先的一模一样。
小姑娘目瞪口呆:“你……”
他这模仿字迹的本事,说来还是从前元熙教的。
元熙从前领兵时搞情报也是一把好手,截信件放假情报坑人的事没少干,自己就能随手模仿别人字迹,别人很难分辨出来。高怀瑜没学个十成十,也至少得了八九分精髓。
反正小姑娘看着他仿出来的字迹,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来是假的。
“反正我告诉你了,信不信,要不要交给你主子,那是你的事。”他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小姑娘看了几眼,道:“你给的这些,我自己都能猜到。”
不就是南陈派人来跟钵毕商议合作嘛,要么是对南边魏国下手,要么就是对崇延动手,二选一的问题。钵毕与南陈人商谈时牙帐周围护卫严密,她至今没弄明白他们具体说过什么。
不过即便探听不到详情,她也得把这两种可能告诉崇延。她本来就提醒了崇延要提防钵毕和南陈联手,高怀瑜多加的这些,并没有改变她的意图。
高怀瑜笑:“你猜的,和亲耳听到的,自然还是有些不同。”
二选一嘛,不还有种可能跟崇延没关系么?高怀瑜就是要让崇延笃定钵毕和南陈想动的是他。
……
元熙等人的同时自己也挪了窝,自高怀瑜离开后,他往西又走了两个城,已经是在回玉京路上。
接到高怀瑜奏报时他刚从城外农田回来,玉珠正服侍他更衣。
“清河王的信?”元熙穿好外衣坐回案前,瞥了眼韩尽忠手里的信件。
玉珠上前去接过那封信,拆开铺在案上给皇帝过目。
高怀瑜将这几日在乌环可汗牙帐中探听到的消息都写在信上,不过隐瞒了关于巫毒的事。
信才看了一半,元熙就大概明白高怀瑜想做什么。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无需多言。
元熙抬眸吩咐道:“派人给阿史那崇延送个信,告诉他,南陈派人去了他哥那里。朕是好心提醒,改日还想去他牙帐里喝酒。”
“是,老奴领旨。”韩尽忠领命道。
啧,难道就元烈在乌环认识人啊?
当年梁国跟乌环交好时,两边互派使臣,元烈以魏国公世子的身份出使过乌环,还从钵毕那里弄了份巫毒回来。
他这个魏国公家的小侯爷,当年还得父亲宠爱时,父亲做什么不带着他?他跟着父亲接待过来访梁国的崇延,还把人家半个使团都喝趴下过,那群乌环人都佩服得不行。
崇延跟他哥不一样,性子直爽心胸宽阔,与元熙年纪相仿,又都是骑射好手喜欢游猎,还挺能玩到一起去。两人私下结好,都认对方是朋友。元熙登基时钵毕没什么表示,崇延却派人来送了一大堆礼物恭贺。
只要这个崇延没被作者改变过,那他收到元熙的好心提醒,就该明白元熙的意思。
这几年乌环那边各部也斗得厉害,乌环与大魏这样的帝国不同。大魏姓元,乌环却只是各部落联合起来喊阿史那钵毕一声老大,下面各部还有他们自己的首领。只是部族力量弱小些,需要依附一个更强的部落。
这样松散的部落联盟,只要遇点天灾,草原上必然要乱一乱。崇延自建牙帐,就是想跟钵毕分家过。
元定三年大魏与钵毕交手时,崇延便趁机取代了钵毕。元熙不介意让崇延早几年取代钵毕,成为新的乌环可汗。
元熙把信纸一张张理齐,又将那娟秀字迹瞧了一遍。
除了最后向他请了个安,其他都在说正事……是知道自己擅自跑出去不占理,不敢跟自己讨饶了?
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跟自己腻歪几句?没良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啊?我是高珩的腹黑攻?
陛下:不,是朕的甜心攻。
第65章 陛下来啦
崇延给的回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元熙面前。
元熙歪在榻上, 一边玉珠还在给他按摩,他不想起来,便叫韩尽忠念了给他听。
那天皇帝突然问玉珠, 她学校都教些什么。玉珠把课程表上有的都说了一遍,然后皇帝就点点头, 让她来给自己推拿按摩了。
皇帝说这是给她一个实践机会, 玉珠只能默默使出浑身的劲儿来,手捏酸了也咬牙坚持。
元熙听着韩尽忠念信,心想小姑娘手劲儿还是小了点,让怀瑜来就完美了。
啊, 怀瑜走了好几天了……想他。
本来追到索图瓦领的那队乌环骑兵就该回来了嘛……可是谁让怀瑜又勇敢又聪明,看到机会就不放过, 一定要为自己分忧呢?
等崇延和钵毕打完这一架,换了崇延做可汗, 他便可以对乌环放心了。不管钵毕是跟南陈谈了什么,钵毕一死, 也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