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全新,难以言喻的景象。
短短半瞬。
南一却像感受到了一生!
他猛地闭眼,复睁开,脑海里居然还回荡着那种深切的感受。
植物……
他居然能感受到植物?!
南一骤然起身,在冉冉一脸好奇的眼神里走进院内。夕阳余辉洒在他洁白的手指,他颤抖、不可置信的将手心贴上面前的百年桑。
就像整个人被迫坠入一种声音与景象,感受着不同寻常的生命力。这里完完,全全,是另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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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天色昏黄。
南一赶在晚膳前回了佛恶殿。他每日膳食都有人精心准备,准时布菜,倘若回来晚了时辰或少用一餐,不过片刻便会被君渊知晓,连累底下的宫侍也跟着受罚。
大殿里外灯火通明,宫侍手托玉盘接踵而至,空气里隐约透出食物的香味。
“给小主子请安€€€€”
南一慢悠悠走近,刚入殿门,只见离希站在一侧,看见他的身影目光顿了半瞬,似乎还有些躲闪。
“离希姐姐也在这,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离希尴尬一笑,还未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音:“过来。”
南一微僵,闻声回头。只见君渊坐于桌边,神情如常冷漠,身旁却还多出了一个人,正是百越。
“用膳。”
自上次不欢而散,两人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南一被那双幽邃凤眸盯得心里发麻,缓了缓,才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渊淡道:“半时辰前。”
百越抬眸,温婉一笑:“小主子去邪枢院玩了一天,想必早已腹中饥饿,还是快些用膳吧。”
南一蹙眉,“你怎么也在这里。”
百越看向君渊,轻声道:“我今日在七焚斋为尊上抚琴,眼看天色渐晚,尊上便留我用晚膳。”
君渊抬指,敲了敲桌面,宫侍利落上前摆好筷盘,仿佛一种无声的催促。
面前这一幕实在太像从前。
前世,南一曾经历过许多次三人同行的场面。而他总是被冷落、忽略、心如刀割的多余角色,潜意识里,南一并不想和他们同时接触,共处一室。
“还不觉得饿……”南一沉默少顷,说:“我先进去休息。”
音方落,却听得君渊喜怒不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来。”
“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离希捂住心口,暗中惊呼这是什么修罗现场?!
其实她也觉得奇怪。按常理,尊上从不留除了小主子之外的人在佛恶殿用膳,难不成尊上真喜欢这位百医修?
可若真喜欢百越,为什么一直迟迟不开膳,还要派人去门口守着,眼见着小主子回来才准让人上菜。
南一脚步微滞,知道惹怒暴君没有好下场,犹豫两秒,还是乖乖走到桌前坐好。
花梨紫檀的圆桌不小,他特意坐远了些,离君渊,离百越,都隔着两个位置的遥远距离。
君渊没说话,神色却骤冷。百越抬起玉箸,状似无意道:“小主子坐这么远?一会怎么夹菜。”
“哦……还好吧。”南一敷衍说完,便拿勺盛汤,心思专注于美食。既然非要他在这吃,那干脆放放松松的吃,反正也躲不掉了。
“该不会是我在这里用膳,占了您的位置吧?”百越声音轻柔,却有一种不依不饶的意味,“怪我没注意,打扰到小主子,让您觉得不自在……”
南一弯着漂亮的眉眼,笑道:“百医修说什么呢?你每日为哥哥看病,劳苦功高,吃一顿饭而已,理所应当。”
“原来小主子心里是如此想的,倒是我误会了……”
百越也淡淡一笑:“不过辛劳非我。尊上身体尚未恢复便夜以继日的案牍劳形,当真辛苦。说起来……我原以为您不知尊上近况才未有探望,原来,您知道啊,许是邪枢院太好玩,忙忘了吧?”
离希的眼神左右看看,热血激荡,不觉在心中呐喊:打起来!
“不是有你陪着哥哥吗?”
南一舀起勺蛋羹,嫌烫的吹了吹,“百医修医术精湛,有你在,自然万无一失。我当然很想探望哥哥,但又怕自己添乱。只能苦苦忍着相思之情,在心里记挂。”
若论口齿伶俐,百越似乎永远也比不过南一。他索性不再做口舌之争,顺势给君渊夹了一筷乳鸽肉,笑道:“尊上,您要注意身体,膳食上多多进补。”
君渊瞥了一眼金碟,没动。
旁边忽而伸过一双玉箸,夹起碟中菜,南一笑眯眯道:“烤乳鸽肉……这块肚肉最为鲜嫩肥美,哥哥,我可以吃吗?”
君渊懒散的撩了下眼皮,唇角微勾,淡淡恩了一声。
南一向着百越挑眉而笑。
不是要恶心我吗?
谁恶心谁呢?
百越冷笑一声,端过一碟芙蓉蒸糕,“那尊上您尝尝这碟甜点,御膳房的师傅手艺不错,瞧上去精致又有食欲。”
碟盘刚落桌,南一便动作自如的伸手,将盛着蛋羹的碗换到君渊面前,笑道:“哥哥不喜欢吃甜的。”
那碗蛋羹被南一用勺子舀成浆糊状,惨不忍睹。而君渊素来洁癖,连别人碰一碰他的所属物都不行,更别说吃别人的剩食,他却真的起了勺,虽是面色冷淡,但丝毫不见嫌弃之色。
倒是南一愣住了,他光想着膈应百越,其实心里也摸不准君渊的态度,没想到这么配合……
离希心口狂跳,连忙上前来给君渊布菜,小心翼翼道:“尊上,需要我给您换一碗?”
君渊说:“不用。”
百越脸色发沉,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南一故意,而君渊在纵容他的故意。
为印证心里猜想,百越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会。
膳桌菜肴丰富,但君渊除却那碗蛋羹,其余菜都没动,而视线……从始至终都只容得下南一。
幽邃冷瞳泛起黑波,视线薄而淡€€€€
然历过情/事,皆能察觉。那晦暗眼神里藏着怎样毫不掩饰的占欲与侵略,像是克制凶兽,想要碰,却矜持着不愿动,只等猎物自扑而上,再将其拆吞入腹。
桌上氛围暗流涌动,南一却仿佛不觉,专注吃着糕点。他吃东西的模样也很乖,垂着长睫,腮肉鼓鼓,像是一只忙碌的小狐狸,吃相算不上优雅,但很引人舒适。
从始至终南一都没看过君渊一眼,甚至有些刻意躲避。
百越喝了口汤,垂眸遮住眼底情绪。
他联想到早晨南一的举动,猜测两人肯定闹了矛盾。而君渊……这男人明明心里很在乎,表面却装的风轻云淡。
君渊同意留他在身边……
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想要利用他刺激南一?
很快,南一放下瓷碗,说:“饱了。”
君渊淡声说:“吃这么少?”
看见你们两就饱了。
南一如今撒谎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自然而然的乖巧笑道:“我下午在邪枢院吃了不少点心。”
“喝牛乳。”
今日一切似乎都在跟南一作对,那碗牛乳放的距离格外远,刚刚好在君渊的左手边。
南一磨磨蹭蹭挪过去,他今日未编鱼尾辫,靠近间,乌发垂肩,带起一阵淡淡南檀香。
君渊眸色微暗,指尖难耐的动了动,忍住想将小狐狸扣进怀里的念,端起瓷碗,递于唇边,说:“要喝完。”
“这么大一碗。”
南一小声嘟囔,又不敢忤逆暴君。
约莫有些怕烫,他先探出洇湿软舌,含了一点点,既而小口小口的咽。碗似比那张小脸还要宽,虚虚搭在碗沿边的指,白过瓷色,微垂的长睫下神情无辜。
瓷碗终于见底,南一喝的急,呛得眼尾微红,有些娇气的说:“真的饱了……”
缓了缓,君渊收回手,沉声道:“我晚间要去七焚斋处理事务,你也去消消食。”
“可是我想睡觉了。”
君渊瞥他一眼,有理有据道:“饱腹睡觉会难受。”
“……”
南一面露难色,又不敢争辩。
百越在一旁趁机道:“小主子今日玩耍一天,确实疲累,不想去也是人之常情,不如我陪尊上去七焚斋。”
南一听见百越说话就像一只炸毛狐狸,侧目间,快言快语道:“谁说我不想去?”
“想去?”君渊用拇指擦了擦南一的唇角,勾唇道:“想去就去。”
“……”
离希递来热帕,君渊接过,细细将南一每根手指都拭净,才道:“走。”
这段时间,小狐狸不太听话。
不仅态度对他冷淡许多,几次争执,居然也未服软。索性顺水推舟满足了百越提出的要求,看看南一会有怎样表现。
结果……
真的一点没让他失望。
君渊便是君渊。
哪怕心里忍不住,再喜欢,再想亲近,也泰然自若、岿然不动。藏得滴水不漏,任凭旁人难以窥探分毫。
南一低头看着脚尖,兴致不高,但话已出口,也不能反悔了……本来他今晚还想趁着君渊不在去找傅雨呢。
两人掌心相握,南一不情不愿的被牵着走。
君渊忽而停步,冷冷侧目看向身后的百越道:“离希,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