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附耳过来……”
卫雪临身量比南一高出不少,便微微垂首去听,南一踮着脚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是去……”
接下来的话卫雪临没听到。
因为他倏地退开,神色慌张似被浪子轻薄的姑娘。刚刚南一靠太近,不仅温热呼吸全喷在他耳后,似乎干燥的唇瓣还扫过……
南一似笑非笑:“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离远点,就这样说。”卫雪临沉着眸,坚决不肯再动。
南一步伐悠闲,侧目间,眼眸晶亮,“那我可不说了,是你自己不愿意听的。”
“……”
“小卫晚安!”南一懒懒挥手,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其实他并非不相信、不愿意告诉卫雪临,只怕日后东窗事发,卫雪临帮他隐瞒会被牵连,知道的越少才能越安全。
€€€€
翌日,南一难得早早起床,事实上他昨晚根本未曾入睡,按照傅雨教他的方法打坐整晚。
但……
毫无进步!
他换了一身薄雾蓝衣,又嫌编辫子麻烦,索性就披了满肩,神情倦怠的走出寝殿,恰巧遇见离希进屋。
离希见到他眼前一亮,笑道:“小主子,您今日起的这么早?”
“啊……早。”南一神情还有些懵,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问:“离希姐姐赶着去哪儿?”
离希看见他就像看到救星,忙道:“您不知道……尊上这段时间通宵达旦的留在七焚斋,处理公务,怎么劝都不肯休息!”
“这心魔之症才刚刚缓解,尊上不爱惜身体可不行。”离希一边做出关心模样,一边八卦打听,“也不知是不是尊上最近心情不好……还是,您和尊上吵架了?”
南一莫名其妙,“没有啊。”
他拿起膳桌上的雪白馒头,喝一口牛乳咬一口馒头,模样乖软,“我们好着呢。”
离希一时被他那纯澈天真的模样骗过去,轻挥手,宫侍赶忙端来玉盘,上面放着一碗补药汤,“那能不能……劳烦小主子把这碗补药汤给尊上送去?嘱咐尊上多多休息。您说话尊上总是愿意听的,我们连七焚斋的门都不敢敲。”
南一眨了眨眼,“我还没吃完早膳。”
离希笑眯眯道:“没关系,等您吃完再去送。”
“我吃饭慢……”南一放缓速度,无辜道:“等我吃完补药汤就凉掉啦。”
离希继续笑眯眯,“不凉不凉,这天气热啊,放一会再喝刚刚好。”
那位不好伺候的祖宗,这段时间简直喜怒无常,连带着离希也提心吊胆、饱受折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撺掇南一过去灭火,那肯轻易放过?
南一没辙了。
他慢吞吞喝完牛乳,慢吞吞起身,再慢吞吞的把玉盘接过,朝着七焚斋慢吞吞的走。
刚踏出内殿,正瞧见大殿门走近一道白色身影。南一双眸微亮,不等离希阻止已脚步飞快跑去,笑着打招呼:“呀,百医修赶早,来给尊上看病?”
百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一惊,缓了缓,才慢慢道:“给小主子请安。我与尊上今日有约,所以便来早了些。”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冷淡,“有约”两字却像带着勾子,无端有种惹人遐想的意味。
“来早不如赶巧!”转瞬,南一笑着将手中玉盘递过,“这是御膳房给尊上准备的补药汤,你既要去寻尊上,正好一并送去。”
百越视线微抬,满目疑惑,“你让我去送?”
“我不太顺路,还要赶去邪枢院。”南一甩掉了麻烦,脚步生风,“那就麻烦你了哦。”
“……”
直到南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百越还有些懵。他回头,只见身后站着脸色青白的离希,随着她指引进了七焚斋。
君渊独坐在桌案前,虽久未休息,却不见丝毫疲色,唯独一双凤眸更为漠然,英俊侧脸透着令人心口微颤的冷意。
百越行礼道:“参见尊上。”
君渊放下狼毫笔,声音有些沉郁:“你可知,本尊今日找你何事?”
百越稍近几步,将玉盘放于桌案,“大概能猜到。”
近来君渊的心魔之症平复许多,但魔息还会偶尔躁动。恐有复发,因此每日百越都会来为他弹奏清心诀,只是时间多数是在傍晚,而且君渊的书房也从不允许外人踏足。
百越淡淡道:“听离司法说尊上近日熬夜劳累,您先喝一碗补药汤,提提神。”
君渊眼也未抬,“不必。”
“尊上需得爱惜身体。”百越未动,坚持道:“补药汤是小主子专程托付,离司法也特意嘱咐了要看着您喝下。”
一直冷着脸的男人终于有了两分反应,看向百越道:“南南?”
百越笑道:“原本是离司法让小主子送汤药过来,正巧碰见我来找尊上,小主子又着急去邪枢院,便嘱咐我送一送。”
君渊脸色稍霁,随即又想到南一这段时间若即若离的态度,现在连药也不愿意给他送了?
南一为什么不来见他。
难道是因为不想……
君渊端起碗,却不动作,沉眸盯着晃荡的药汁,声音很冷:“胆大妄为。百越,本尊倒是小瞧你了。”
百越早有心理准备,不惊不惧,反而一笑:“冤枉。赌约之事非我提议,小主子的性格您知道,他若是不愿意,我又怎能勉强?”
“取消你们的赌注。”
君渊将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碗,眸光挪向百越,直接了当开口。
果然还是很护着南一的。
百越心思流转,面色如常道:“尊上吩咐,我自然照做,但……贸然取消赌约,小主子想必也不会同意。”
两人前几日便是因为此事闹僵,君渊若能劝动南一,也不会找百越。他摩挲着骨指处的鸦戒,声音平静无波,“南檀念珠,是本尊亲手赠与南南,并非你可以肖想。任何人都不能。”
“一时兴起的赌约而已,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赢。”百越微俯身,淡薄的眉梢覆霜傲雪般漂亮,“不过,输掉对我有何益处?”
音方落,他便清晰从君渊眸底窥探到一丝凶鸷戾气。百越心里清楚,若非有之前的「恩情」在前,此刻还胆敢跟君渊提条件……
便是在自寻死路。
可对待君渊这样的人,不能怕,更不能退,他只能冒险。
君渊半阖着眼,黑眸如同深邃漩涡,“今年祭祀的贡品本尊先前已应允你随意挑选。若不够,你想要如何?”
“不如何……我只想离尊上更近一点。”百越淡然一笑:“我想留在七焚斋,为您研磨,弹琴,做什么都好。只要尊上同意我陪在您身边随侍。”
君渊抬眸,冷冽目光紧紧地盯住眼前人,以前从未仔细看过百越的模样,最熟悉反而是他的声音,如今细细打量两眼,确有几分颜色。
也难怪……
小狐狸会吃醋。
百越顶着君渊审视的目光,声音越发轻柔,“可以吗?尊上。”
君渊的书房,向来存放机要甚多,除了南一敢把这里当成玩乐地,还自然而然的分走了半边领域,外人很少能进来。
百越提出的这个要求,无疑是在越界。
沉默半响,君渊说:“准了。”
“你今日便留在这里为我弹琴。”
百越微怔,不免有些意外。他提出要求时便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如此顺利,这是不是代表在这男人心里,他也有那么一丝的不同?
“谢尊上恩典……”
“此事需保密。”君渊执起笔,神态漠然,再不多看他一眼,“而且,你只能在本尊身边待到赌约结束。”
……
邪枢院今日格外热闹,熙来攘往,据说是九幕先生刚从外界寻来不少奇珍灵植,大家都凑在一起看热闹。
南一本想安静打坐,却不时被窗外传来的惊呼声闹得头疼,加之他昨晚未曾休息,不知不觉便靠着墙睡着了。
€€€€直到被人猛地敲醒!
南一倏然坐起身,摸着泛红额头,委屈的看向眼前人,“先生……你打我做什么?”
“你还能睡得着?你、你这个年纪!你怎么能睡得着觉!”九幕先生颇为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和百越打了赌,怎还在偷懒,难道知晓难赢,就索性自暴自弃了?”
虽然清楚南一能赢的可能性很小,但九幕先生也不希望他输的太难看,劝道:“小主子既然订下赌约,就不能轻易丢了我们冥界的脸面啊。”
南一歪头,“我没有自暴自弃,我在打坐……”
九幕先生拍了拍他的背,纠正道:“挺起背,坐直身,腿要稳,神要正,躺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南一乖乖坐好,凝神两秒,叹气道:“日月精华,天地灵气……随我心意,快快显灵。”
九幕先生没忍住笑了:“练气这一步就这么难,你以后要如何筑基?”
“确实很难啊。先生能感受到吗?”
“自然。”九幕先生轻抬指,萦绕起一丝青色灵力,“修行魔道也需要聚气,筑基灵台缺一不可,虽然仙道与魔道不同,但追本溯源同样是修炼之法,一脉相承罢了。”
南一有些羡慕的盯着那点青色。
“好了,乖乖打坐吧。”九幕先生无法相帮,只能安慰道:“总归,不要输得太难看。”
“……”
南一静下心,阖着眼,心里默默想着傅雨教过的咒法,一直打坐到日暮时分。直到,冉冉跑进屋找水喝才被打断。
“南一哥哥!你怎么还在打坐呀?”冉冉玩出一脑门子热汗,圆圆的小脑袋凑过来说:“爹爹让我不要打扰你,可是我看你好无聊。”
南一挑眉,“你跑哪儿去了?”
冉冉笑着伸手,手心里摊着一只夏蝉,还有几片绿油油的桑叶,“我刚刚去爬树了。喏,给你看看我抓的蝉宝宝。”
“手弄这么脏,一会先生又要骂你了。”
南一拿出袖中锦帕为冉冉擦拭,指尖相触,他神情原本透着一些闲散,却又在刹那猛然僵住。
茂盛如蓬。
苍翠欲滴。
……这是绿意?
€€€€干旱瘠薄的土地,温暖湿润的光线。春寒中,一棵桑树芽缓缓破开厚土,迎着劲风萌芽、发力、发根,它好似骤然粗壮,拔地间便成长为郁郁葱葱的遮阳巨木……又转过春秋严寒,直至酷暑夏景,被风吹,浸在蝉躁里,立在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