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蹙眉,双掌轻覆而上,灵力徒增。蓝色灵息仿佛水流般源源不断注入养神芝,然而那灵息像是被无形阻隔,只能在外围汇聚为一张灵网,任凭如何使力,养神芝根茎再毫无反应,绿叶也依旧黯沉。
半响,百越脸色苍白的收回手,众人连忙问道:“百医修,你没事吧……这、这是怎么了?”
百越淡道:“养神芝已经枯死,神仙难救。”
音刚落,身旁一直苦撑的九幕先生便猛然栽向地面,众人惊呼着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先生……您可要振作啊!”
“要不,调动天魔营再去寻一棵养神芝?”
“说的简单!养神芝又不是寻常草药,说寻就能寻到?况且夫人已经病危,等不了这么久。”
九幕先生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百越问:“百医修……养神芝为何突然枯萎?”
“不像是存放的问题。”
百越仔细观摩,缓声说:“虽然昨夜有雨,但邪枢院所有灵植草木都设有防外物的灵界。莫说小雨,就算狂风暴雨也不该导致养神芝枯萎。此事怪异,但我刚刚用灵力探知,养神芝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之征了……”
南一眼见着九幕先生欲要急晕,连忙道:“先把先生扶进屋休息,其他事之后再议。”
一阵兵荒马乱,众人连忙将九幕先生扶走。邪枢院突然遭此不幸,上下皆是愁云惨淡、唉声叹气。
未免添乱,南一没有跟进屋。
他视线落于百越手中的养神芝,眸光微动,说:“给我看看。”
百越注意到他的目光,微抬手,“小主子不相信我刚刚说的话?”
“那倒没有。”
“我不妨直言,除非是岁华女君在世,不然,八荒六合里谁也救不了已死之物。”百越一笑,往前渡了两步,将养神芝放于南一手中,语气嘲讽:“我知道小主子喜欢不自量力,但不自量力也要有个度。过了头,便是愚蠢。”
南一微笑:“多谢百医修提醒。”
他其实没想太多,只是不忍心见冉冉与九幕先生如此难过。这棵养神芝应该对先生很重要……是他夫人的救命关键。
南一缓缓伸手,试探触了触那黑绿的长叶。
€€€€仿佛岩浆地狱里游移出一条吐火的恶龙,那炽热感觉顺着指尖蔓延攀覆而上,炙热流火迅疾席卷全身,来势汹汹,好似顷刻之间就能将人灼成飞灰。
南一骤然抽手,额间已冒出一层细汗,连呼吸都被烫得热了几分。
为何会这么烫?
巫医分明说养神芝娇贵,常年生活在环境优渥的土壤,不应该有这么高的温度。
南一按下心头悸动,闭目凝神,又感受了一次。然而这次竟与刚刚不同,那炽热感受似乎消匿无踪,只剩透着死气的寒凉……
思考少顷,南一将养神芝妥善收好。
……
夜深人静,圆月悬空。
南一刚刚溜下宫墙,肩膀处就被人猛地一拍,惊得他背脊一僵。那吓人的倒是很淡定,语气凉凉道:“又去哪儿?”
南一的神色微微松懈,心虚回头道:“原来是小卫……又这么巧呀?”
“不巧。”
卫雪临的身形挺拔如竹,一身黑衣似乎要融进浓浓夜色,“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南一眨了眨眼,“等我?”
“前几日,你不是说还会溜出去。”卫雪临抱着陌刀,语气平静道:“我送你。”
南一微怔,连忙伸手牵住他衣袖,“别、别送我。你送我算怎么回事?堂堂大司法知法犯法,到宫禁时间了还带我出去?”
卫雪临瞥着那一片衣角,或是那衣角上细白的指,说:“我送你,或者,你不去。”
最近冥界并不太平,卫雪临不清楚南一大晚上去哪里,但总归放心不下。
先不论他出宫后会遇见什么人,安不安全,就任由他单独在明无魔宫内游荡,随时还有可能被巡逻魔兵发现的危险。若是被君渊知晓,又会是一场风波,而南一想藏着的「隐情」也就瞒不住了。
卫雪临清楚拦不住南一,也不想……拦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便只能帮忙。
“你放心,我把你送到想去地方就走,不看,也不管你做什么。”卫雪临看着南一为难的神色,眸光淡然,“有我相送,你出入宫也不必爬墙,安全许多。”
在某些地方,南一觉得卫雪临和君渊还真有一点点像,同样霸道,同样冷酷。不同的是卫雪临比君渊好说话多了,并且总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南一弯着眼眸问:“真的不看?真的不管?”
卫雪临恩了一声:“只要你没有危险,我自然不管。”
“小卫!你怎么这么好呀。”南一抓着他袖口摇了摇,笑容甜糯:“以后谁要是做了你的媳妇肯定要幸福上天!”
卫雪临没回这话,只转身间,唇角微微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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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卫雪临相送,自然一路通畅,很快南一便到了鬼水河岸。
远远便见轻舟靠岸,傅雨独坐船头,静止身形像是岿然不动的寂寥雕塑,听到南一脚步声时才微侧耳,笑道:“我的好酒呢?”
“带了带了。”南一从乾坤袋里掏出两壶酒罐,轻轻掷过去,“特意给傅兄带的好酒!尝尝。”
傅雨探手接酒,拔开酒塞饮了一口,“这是屠苏花雕?”
“傅兄有点意思啊,一喝就能喝出来,”南一晃了晃手中酒壶,笑道:“正是如假包换的屠苏花雕。”
“不是与你说过,我平生无所爱好,只好做了个老酒鬼。”傅雨仰首,酒液顺着那清瘦的脖颈一直蜿蜒入衣领。
南一安静瞧了他一会,轻声问:“我昨日有些事耽搁了没来,是不是害得傅兄白等了?”
“白等?”傅雨散漫一笑:“我最讨厌等人了,所以,我也没来。”
“难道你也有事情耽搁?”
傅雨抬袖擦了擦唇角,挑眉道:“那倒不是。只是算到昨日不是个好日子,猜想你不会来,我又何必来白等。”
他两指轻抬,霜雪般的冰凉灵息覆于南一额心,轻缓力度像是在探测、摸索。
“这两日的感觉如何?”
南一摇头,缓声道:“我按照你所言方法,这几日老实打坐,却还是未能感受到天地灵气。”
傅雨笑出声:“这话是在说我的方法不好?”
“不过……我虽然没有感受到天地灵气,但好像可以感觉到植物的灵气。”
“植物的灵气?”
南一便将之前的所见所闻坦言。
少顷,傅雨缓声说:“这倒是稀奇了。感受不到天地的灵气,却能感受到植物的灵气。若当真如此,你便多尝试着与仙草灵植接触接触,说不定会有惊喜哦。”
南一坐到他身旁,凑近了问:“可是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傅雨一边喝酒一边含糊不清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本来你体质就与常人有异,特殊些也没什么……瞎担心也没用。别紧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南一不知傅雨的话有几分真假,是不是又在逗人玩,毕竟这人看起来颇有些像骗钱的江湖术士,神神叨叨,不甚靠谱。
“你今日是不是有事请教我?”
“你怎么知道?确实有一件事想问你。”南一眸色微亮,看来江湖术士也有几分玄本事。
傅雨往后懒懒一躺,望向幽邃天空道:“看天象咯。”
“您还看的清楚天呢。”明明瞎得人都看不清楚在哪儿了。南一心中腹诽,面上微笑道:“那您看看,此物还有救吗?”
“什么好东西……”
傅雨微微勾指,那灵息又从南一额间飘荡到养神芝上。片刻后,他颇有些抱怨道:“医修非我所长,我一个门外汉怎么摸的清楚?”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南一哄劝道:“傅兄虽然不是医修,但胜在博才多学,比一些普通医修还要有见识。这是等着救命用的药,你帮忙看看嘛,就当行善积德了。”
傅雨头脑清醒,并不受他诓骗,只道:“好说,也不是没有办法。若当今岁华女君尚在世,起死回生之术,便可以轻易为你解决这道难题。”
这话与百越所言别无二致,南一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凉,“有什么阳间的办法吗?”
“你方才说能感受到植物的灵气,为何不尝试着感受一下养神芝?”傅雨语气引诱,“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呢。”
南一丧气道:“我已经试过了,毫无所获。”
傅雨的笑容愈发像骗人弃善从恶的江湖术士,“小南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不在养神芝,而是别处。”
南一不解道:“什么别处?邪枢院的巫医认真检查过了,说是养神芝的根茎莫名枯萎。”
“检查过又如何?这么多人不也未有寻到症结所在。有时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因为眼睛会骗人。”傅雨俯身靠近,那鼻梁之上的浓稠黑布比夜色更为深沉,“你就没有怀疑过养神芝为什么会突然枯萎?”
南一细想片刻,说:“人为?”
“不是,至少不全是。”
傅雨笑的颇为神秘:“万物相生相克,也可共生共存。但凡像养神芝这样的天材地宝,周围方圆百里都寸草不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共生。”傅雨缓缓道:“它身边会生出一个别的东西,或保护它,或克制它。就像毒药旁边往往就生长着解药的道理,而这,很有可能就是养神芝枯萎的关键。”
这话有理有据,不似空穴来风。南一犹豫片刻道:“你刚刚还说不懂医术。”
软糯声音有些乖,好似某种虚心求教的毛绒小动物,傅雨一时手痒,伸手将他的头发揉乱,笑道:“我说不懂医修,又没说不懂常理,你先前不是还夸我博学多才。”
“你若信,便用心再感受一次,将所感受之物认真记下,在下用我的博学多才帮你分析分析。”
南一拍开他的手,抬眸间,神色已变得十分认真。凝神聚气,再次去感受养神芝的灵气。
仍旧是如出一辙的炽热€€€€
四肢百骸仿佛融入熊熊火海,血肉与骨骼在咫尺的靠近之间燃成飞灰,唯独灵魂沉寂在那片不可逼视的耀目光辉。南一咬着牙坚持,烫得全身颤抖,热得汗水淋漓,却固执的不肯抽出灵识。
终于。
在灵识快要融入灰烬之前,他看见危险耀目的火光里探出了一缕极长极细犹如藤蔓的黑叶。
“我看见了。”南一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缓慢道:“是一种草,根叶细长,折下枝条就会发出强光,它就生长在养神芝的根茎……”
“收神!”傅雨抚过南一额心,及时伸手接人,缓了缓,见他瞳色清明不少,才道:“此物名为洞冥草。可无风自燃,照见鬼物,是冥界之物,只是没想到会与养神芝共生。恐怕,是有人摘取养神芝时破坏了两者共生的天性,所以导致养神芝快速枯萎。”
南一抬袖擦净额头细汗,恍然道:“难怪养神芝会有如此滚烫的热意,原来热意都来源于洞冥草。”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救养神芝,不如先试着找到洞冥草,将这两物相融相合,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南一眼眸微亮,赞道:“傅兄……你真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