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微微侧目,黑布后的目光似在打量着南一,半响道:“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厉害。你没发现,你已经进入炼气期了吗?”
“……”
南一有些发懵。
傅雨笑着摇头,“小南儿,你能感受到植物灵气,这代表你已不同凡人,果然先天仙灵天赋异禀,进步如此神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炼气?”
回神后,南一兴奋道:“我竟然已经到了炼气期……那是否代表离金丹期也不远了?”
“想什么呢?”
傅雨敲了敲小孩的额头,无情泼冷水,“别高兴太早。你虽已入炼气,但远远达不到能筑基建灵台的程度,更别提离金丹期还有好几个阶段。而且你根基尚不稳,所以感受灵气时才会如此痛苦,需得继续潜心修炼,待到融会贯通以后,便能轻轻松松感受植物的灵气。”
“多谢傅兄指点!”
自重生以来,南一从未感觉这么开心过,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进步,但也意味着他跨出了离开冥界的第一步!
……
告别了傅雨,南一连夜赶去轩辕阁,挑灯夜读,终于在古籍里寻找到洞冥草的来历。洞冥草原本便是冥界之物,药性烈,含剧毒,因为生命力顽强、涨势迅猛,四处可见。
南一本想将此事直接告诉九幕先生,但转眼一想,他在众人眼里一向空有其表,缺乏信服力。而且……目前只是他和傅雨的推测,若贸然告诉九幕先生,容易惹得一场空欢喜。
思索再三,南一决定先找最好说话、最值得信赖的小卫帮忙,将洞冥草取到手,再慢慢研究。
卫雪临也没多问,只看着南一疲惫的神色,嘱咐他先休息,并且保证南一天亮醒来就能见到洞冥草。
但南一心中有事,只浅浅睡了小会。
醒来时天光刚亮,窗榭推开一丝缝隙,抬眸间,果然见到洞冥草就静静地摆放在桌案上。
救人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南一披衣起床,直朝着邪枢院而去。
这些天邪枢院各处都笼罩着一片压抑阴影,九幕先生平日虽严肃,但待人宽厚,如今出了此事,一众巫医也跟着伤情。
院内巫医不见踪影,只见着几个扫洒宫侍。南一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逮着个行色匆匆的巫医问话:“怎么到处都没人了?”
巫医神情低落,摆了摆手道:“小主子不知,九幕夫人病情越发严重,怕是……€€,邪枢院大多数巫医都赶去九幕先生家中帮忙照看了。”
这话不过是委婉的场面话,其实便是束手无策,只等着九幕夫人落下最后一口气,好好送一程。
“可怜九幕先生也病倒了……我正打算去看看呢。”
闻言,南一轻声道:“麻烦您,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巫医蹙眉,劝道:“小主子身体精贵,还是莫要过去凑热闹,小心沾染病气便不好了。”
南一却十分坚持,“我不是去凑热闹的,我是真心想去探望九幕夫人。”
巫医欲言又止,心想都这种时候了您还跟着去添什么乱?但碍于南一身份尊贵,还是忍住没多嘴,不情不愿的带着他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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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幕先生住所是一处风雅的竹林水榭,南一到时,屋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人群中偶尔传来几声抽噎……
冉冉双眼红肿的缩在角落,神色惶恐不安,九幕先生正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短短几日,九幕先生的身形已消瘦许多,神色更是形同枯槁,手下拍着拍着,他的眼眶也红了。
“给小主子请安。”
众人看见南一前来,纷纷行礼,九幕先生也出声问安,声音如同被沙砾浸泡,暗哑憔悴。
“听闻夫人身体不适,我便想来探望一番,先生事多,不必管我。”南一安慰了几句,转而,俯身去摸冉冉的头发,哄着:“冉冉别哭了,眼睛要是哭坏,等你阿娘好起来可要心疼。”
冉冉不似往日哭闹,一直默默流泪,眼巴巴看着床沿方向……
那素白帐帷边缘搭出一只羸弱、苍白的手腕,皮肤贴着骨头薄薄一层,枯瘦嶙峋。单看这只腕也能想象到里面躺着人已到行将就木的地步。
须臾,百越从纱帐后走出,手里还拿着银针,声音微沉:“夫人心脉濒危,怕是熬不过今晚……”
众人悲泣出声,纷纷哀叹。
九幕先生虽早知结果,却仍旧难以接受。缓了半响才哑声道:“多谢诸位今日前来探望夫人……事已至此,我只愿她能安安静静的离开。便得罪了,先请诸位回去。”
人之将死,自然要与亲人渡过最后一点时间。众人表示理解,起身向外走去,却听得南一突然道:“九幕夫人是因何而病?”
语气真诚,不似好奇,而是满含真切关心。
百越瞥了他一眼,说:“夫人天生心肌就比旁人薄弱,常年气血不足,再加上旧年的沉疴顽疾,心脏难以负担,心脉便慢慢衰弱。”
“阿娘是生我时落下的病根……”
冉冉抹着眼泪,声音低落:“她经常会心悸胸闷,呼吸困难,可又怕爹爹担心,一直拖着不肯治。前段时间越来越严重,便突然晕倒了。”
九幕先生终是被这话惹得落泪,抱起冉冉说:“乖孩子,不要乱想……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这不关你的事。”
话虽如此,却仍能听出九幕先生语气里的心有不甘……明明他已经寻到了养神芝,只差一点就可以救夫人!
沉默半响,南一淡道:“先生。”
“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救夫人,只是……你愿不愿意尝试?”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直接炸愣了正往外走的众人!百越微微蹙眉,还未开口,九幕先生已连忙道:“是什么办法?”
“还是用养神芝,不过,要加一味药材。”南一先深中肯綮分析了之前的推测,然后将洞冥草和养神芝取出,道:“万物相克,亦可相生。两者一同入药,也许能激发养神芝的药性。”
屋内鸦雀无声,仿佛都被南一的大胆直言震惊。
百越率先嗤笑出声:“荒唐至极!小主子不通药理,常识应该还是有的吧?你可知,洞冥草乃是剧毒之物,照见鬼神的寓意,实则是食之可穿肠烂肚,魂归西天,怎么能和养神芝一起入药?”
其余人回神过后,也纷纷质疑道:“是啊……洞冥草一向有剧毒,怎能救人?”
“这不明摆着害人吗?只怕夫人服用,要不了一时三刻……”
“此法十分不妥当!小主子如此提议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九幕先生虽没有旁人激动,但明显也觉得这话是天方夜谭,摆手道:“有劳小主子费心了,但此办法缺乏依据……”
“先生为何不愿意试?”南一声音很轻,神态却微变,以往纯稚温软的气质散了干净,漂亮眉眼透着淡淡锐利,仿佛充耳不闻质疑,只盯着九幕先生说:“夫人如今危在旦夕,先生却要拘泥于药书依据。横竖都没有生路,不尝试怎知行不通?就算为了冉冉,为了夫人考虑,此番也值得你铤而走险。”
“小主子这话是在逼先生就范?”百越眼底掠过一丝讥讽,冷冷道:“我修炼医道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共生。况且,小主子如何证明洞冥草和养神芝是一起生长?又如何证明它们可以一起入药?”
怎么证明?
没有办法证明。
旁人感受不到植物的灵气,而南一在众人眼里一向只是虚有其表的花瓶,不值得相信。
他原本可以选择沉默,假装不知。但他为冉冉掉的眼泪而心软,也不想看见一直帮他、护着他的先生万念俱灰的模样。
南一懂这种感觉。
这种天塌地陷,失去一切的绝望,他不想让身边人经历。
所以他想赌,也只有赌,哪怕需要承受赌输了的风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
“我无法证明,但我可以保证,洞冥草和养神芝确实是共生之物,相融入药,必有效果。”虽然南一也不知道这效果,究竟是好是坏。
气氛僵持,屋内静的落针可闻。
南一手心却突然微暖,垂眸间,冉冉红着眼握紧他的手,看向九幕先生,声音清脆:“我愿意相信南一哥哥。爹爹,南一哥哥很好的……肯定不会害阿娘,我们试一试吧。”
“怎么小孩子也跟着胡闹?!”
“百医修刚刚说的有道理,使不得啊……”
九幕夫人平日里待人和善,算是公认的师娘。众人乍闻此奇葩方法,皆是怒不可遏,恨不得赶紧把南一丢出去!
“九幕先生千万别听信此话!”
“这简直是枉顾性命。”
南一平静道:“先生,你没有时间犹豫了。”
九幕先生的身形晃了晃,勉强站稳后,终于抬起眼看向南一。
他年少游历三界,阅美无数,但首次见到南一时,仍旧被少年的皮相所打动。唇红齿白,乌发莹瞳,尤其那浑然天成的纯稚气质,不像是人,因为凡间不会生出这么干净好看的人,更像流落尘俗的灵。
似乎没有人能忍心拒绝这样无辜纯稚的眼睛,这是一种人性的怜爱€€€€但此时此刻,南一站在他面前,分明面容未变,以往乖软却仿佛消匿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种淡漠的坚定。
这种眼神,莫名让九幕感觉到安心,莫名让他相信那荒唐至极的推测。
恰巧此刻,纱帐内又传出几声重咳,宫侍匆忙跑出,哭喊道:“先生!夫人刚刚又吐血了……”
九幕先生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震颤,答不答应?尝不尝试?洞冥草可是穿肠烂肚的毒药,而里面所躺是他最爱的人!
蓦然。
那剧颤停了。
原是南一牵着冉冉的手,交递与他,轻缓声音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信服力,“先生别怕,相信我一次。”
南一看出了九幕先生对夫人的深爱。
这样的深爱,让他羡慕也向往,是他前世渴望一生直至付出生命代价都得不到的感情。
两情相悦,难得可贵,怎能就此阴阳相隔?
“好。”九幕先生反握住了他们的手,沉声道:“速速去备药。”
所有人霎时僵住,谁也没想到九幕先生会答应这种不可理喻的要求。
“先生怎能跟小主子一样任性?这可是把人命当儿戏啊!”
“别人不知,先生还不知道吗?洞冥草又名穿肠草,有剧毒!你、你简直就是在杀妻!”
百越冷然一笑:“小主子,若夫人有事,你担当的起吗?”
目前一切都是他和傅雨的推测,可事已至此,南一早已骑虎难下,“倘若夫人有事,我必当负责。”
“说的轻巧,你要拿什么负责?!”
“此事简直法理不容!”
“岂能容他在此放肆,走,带他去见尊上!”
只听砰一声响,九幕先生扶着桌沿掀翻一案茶盏,四分五裂的瓷器声霎时压住了众人沸腾的情绪。
“立刻备药,谁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小半时辰后,养神芝与洞冥草已被灵力净化,碾成粉末,放入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