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幕先生缓缓撩开纱帐,南一这才看清夫人的模样。娴静面容与冉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常年病痛让她的脸色甚为苍白,清瘦羸弱。
冉冉看着九幕先生给夫人喂药,克制着没哭闹,小声说:“阿娘乖乖,不怕不怕,南一哥哥说你喝了药就会好的……”
南一轻轻伸手,擦净了冉冉眼尾的泪痕。
……
日落黄昏,凉风习习。竹林水榭的气氛却似烈火一般炙灼,众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结果。
“夫人€€€€”
忽而,好似投掷平静湖面的石,宫侍惊呼声炸响在这方安静氛围,“不好了……快来人啊!夫人大吐血了!”
南一神色微僵,几步走近屋内。只见夫人双目紧闭,满头冷汗,正不停呕出腥热沉血,不但双唇乌青,脸颊也是乌青之色,明显是中毒之症!
“夫、夫人……这是怎么了?”九幕先生慌忙抱住她,声音焦急,字字痛心。
“阿娘!!”
冉冉哭着跑上前,“你醒醒,你别吓我,快睁眼看看冉儿。”
下一刻,夫人的手腕重重一垂,跌落在榻间,竟是……直接断了气。
众人乱做一团,冉冉吓得嚎啕大哭,唯独南一站在原地,神色冰凉。他看着面前的怪乱景象,眸底映着夫人那张乌青、紧闭着双眼的脸。
怎么会。
怎会如此?
难道洞冥草真的对养神芝无用,傅雨所言和他的感受皆是为错?
百越侧目,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油溅热锅,“如今结果,小主子可还满意?不听奉劝,现在你要如何负责?”
顷刻之间,南一便成了所有人的声讨对象:“你、你非要一意孤行,居然害死夫人!”
“用心险恶……险恶至极!!”
“夫人不能白死!此事必须要拿出说法,走!跟我们去面见尊上!”
混乱声浪,争执激烈。南一被众人挟制着朝外走,踉跄拉扯里几次险些摔倒。
忽而。
有一道冷音直直撞入混沌意识,“谁要面见本尊?”
众人大骇,闻声望去。
君渊一袭君袍,额间配玉,狭长凤眸薄情又锋利,幽邃的冰凉视线,正紧紧盯着众巫医禁锢着南一肩膀的手。
“尊上……”
黑压压的人齐齐跪满一地。
君渊抬步上前,扣住南一的后脑摁在怀里,声沉如霜:“随意牵扯主子,是谁借给你们的狗胆?”
作者有话说:
君渊:别慌,老婆我来了。
南一:?滚。
第22章 三合一之三 感谢阅读。
腰腹处紧扣手掌力度颇大, 让南一有些难以喘气。感觉到男人在生气,但受阻视线使他只能看到那段冷淡的紧绷下颌、看不清君渊的神情。
“哥哥。”
南一没想到君渊会来,这猝不及防的出现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在闹什么?”君渊抬眸, 冷冽视线轻轻扫了一圈,底下俯跪的人更为瑟缩,慌忙低头。
众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压力按住脊梁, 再无人敢聒噪。方才吵着闹着要处置南一的纷纷闭了嘴, 屋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半响,百越淡声道:“尊上既然来了,想必已经听说此处发生的事……”
南一回过神, 从君渊怀里退开。那双凉薄凤眸半阖下来,淡淡看着他, 却没说话, 显然在听百越继续。
“本来,大家知道尊上您疼爱小主子, 平日里小主子任性些, 无关紧要的小事谁也不会与他计较。但这次小主子居然用洞冥草毒害夫人,这便不是小事了。”
简单的三言两句, 交代完来龙去脉, 却把救人不慎阐述成了下毒。
众人见君渊神态一如往常的冷淡, 摸不准其态度,也纷纷火上浇油, 控诉着南一的罪状。
“尊上……九幕先生一直跟随您多年, 夫人如今惨遭大难,您在此事上可要公允啊。”
“早劝过小主子莫要如此, 他却非要一意孤行!”
“害死夫人简直胆大妄为!他以为他是谁?不过一个区区的炉……”
余下话音徒然溟灭, “炉鼎”两字将要出口, 这位巫医便被黑翅般的锋冽魔息猛钳咽喉,勒得他面红耳赤,气咽声丝!
众人一时惊愕,还未反应,便听君渊道:“先生何在?”
百越淡声说:“夫人刚走,九幕先生悲痛欲绝也跟着晕了过去……”
君渊渡了两步,忽而侧目看向南一,声音分辨不出喜怒:“南南。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南一微咬下唇,掌心攥紧袖口,他并不在意别人的嘲笑、质疑、恶意奚落,可骨血里仍旧印刻着对君渊的畏惧……
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本能惧怕。
百越淡然的视线在两人间打了个转儿,微微勾唇。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南一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君渊就算再怎么偏袒,也不可能公然包庇。毕竟要是整个邪枢院都闹起来,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君渊冷道:“这些天总不见你人影,天天忙着朝邪枢院跑,这就是你一直在忙的事?”
百越拍了拍袖口,笑道:“小主子若能早点自知,便不会发生此等惨剧,邪枢院众巫医都束手无策,您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多与众不同?”
南一还在沉默,君渊却像是失去了耐心,重复了一次:“你的解释?”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南一却知道,这是男人惯常要发怒的前兆。缓半响,他终于抬眸,淡淡的目光隔着人群与君渊撞上,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如你所见。”
他内心仍有惧意,却没有求饶,没有示弱,甚至表面平静的有些淡薄,“错便是错,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从龙魇刀割破咽喉那天起,南一便明白、清楚了一个道理,面前这个男人再也不是他的避风港,与其求饶,不如干脆面对。
君渊眸光未动,也未说话,就在众人揣测着他是否真的要包庇南一时,他才冷冷道出一字:“罚?”
如同雾间起风,晨间细雨,冷淡情绪将南一温软漂亮的眉,纯稚无辜的眸,连同那引人怜爱的气质也吹散了,掩藏在冰层之下反骨露出了角,锋利也硬。
“随尊上处置。”
君渊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平时极少笑,因此反而听得人毛骨悚然。
今日卫雪临匆忙来报,说南一在邪枢院出了事。君渊匆忙赶来,原是想为小狐狸撑腰,结果南一反倒主动站到与他对立的场面,不仅一句软话没说,甚至让他随便怎么罚。
君渊漆黑的眸里浮€€起阴鸷神色,“你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本尊是该罚你。”
他很少在南一面前用尊称,因为南一不喜欢,说这种称谓会拉远两人的距离,显得不够亲密。不管是小名,还是叠词,两人之间所有温软的称谓都是南一要求,尽管君渊本身是一个极冷淡内敛的人,仍旧照做了。
南一闻言,认真思考了半瞬。反正也不会比前世更糟糕了,他索性道:“任凭尊上处罚。”
任凭尊上处罚。
完全不求饶,完全不怕他,也完全不找他帮忙,甚至没有一点依赖他……
这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成功勾起了君渊的怒意。黑沉魔息悄无声息的浮动在凝固气氛,仿佛一点就会升腾起燎窜火星。
众人胆颤得不敢开口,只觉尊上是动了真怒,这炉鼎仗着几分宠爱就敢如此跟尊上说话,小命危矣!
剑张跋扈的气氛里,百越却极为轻松一笑:“悲剧已经酿成,罚得再重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小主子自小金尊玉贵,受不了苦……不如就罚面壁为已逝的夫人祈福,不得擅自外出,也算是弥补了过失。”
这话明面是为南一求情,表现他的善良,实则,是为了给君渊递一个台阶。
百越清楚君渊对南一的偏爱,能罚面壁已经是破天荒,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说不定倒霉的就不是南一了。
不过,这话倒是符合君渊的心意,他性情霸道,极强的占有欲原本就不喜欢南一到处乱跑。
君渊默了半刻,冷道:“面壁半年,无诏令不得外出。”
音刚落,只听得内屋突然传出几声重咳,宫侍惊呼道:“来人啊€€€€”
“醒了……夫、夫人她又醒了!”
众人大惊失色,几乎怀疑产生了幻觉。百越转身便往里赶,满目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刚刚明明中毒了。”
“何止是中毒?夫人确实是已经落气了!!”
一群人兵荒马乱的挤进内屋,只见夫人靠在床头,双眼微睁,额间冷汗淋漓。虽然面色仍旧不好看,但那乌青的中毒之症已经消退,竟然清醒了。
九幕先生几欲落泪,激动的握住她手,“夫人……你、你真的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夫人咳嗽两声,哑声道:“夫君别担心,我只是没什么力气,但胸口窒闷感已散了不少,松快很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养神芝起了神效?
但夫人刚刚分明已经出现中毒的症状,且人都断气了……
九幕先生稍微平复心情,用灵力探着夫人的脉搏,半响后,他叹气道:“错了。”
众人不解问:“何处有错?”
“一直以来是我想错了。”九幕先生抬眸,看向南一说:“夫人的病是生冉冉时落下的病根,气血不足,导致这些年心脉渐渐衰弱。任凭药物大补却都未有好转,所以,我苦苦寻求更为滋补的养神芝。”
“但夫人心脉衰弱的真正原因……是心脉阻滞。血脉里堆积着大量淤血,而她天生心肌薄弱,淤血堆积不显突兀,谁也没看出来。”
这便好似一条通畅的水道,阻滞了水流的输送与前进,只能使得那水道负担渐重,越发枯竭。
九幕先生继续道:“洞冥草的毒性让心脉阻滞的淤血成功吐出,而养神芝又将洞冥草的毒性解了干净,并且发挥补气、活血化瘀的作用。所以夫人刚刚是真的中毒,不过很快就又解开了。歪打正着,因祸得福。”
众人震惊了,南一也有些愕然。
九幕先生站起身,语气有些激动:“小主子……多谢您,真的多谢您。”
“此次我夫人鬼门关走一遭,多亏您伸出援手,以后您若是有任何吩咐,我必定赴汤蹈火。”
风向一时逆转,刚才还在痛骂南一的众巫医纷纷脸皮燥热,面面相窥。也有一直在观望风向的,连忙道:“€€,这真是误会一场了,小主子……得罪得罪。”
“我就说小主子性格这么好,不会无缘无故谋害夫人,你们这些人真是。”
“不好意思……误会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