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语气甚为轻松,唇角带笑,夜风中,南一却突然感觉傅雨有些难过。
的确。
当今修炼仙道困难,能飞升者更是屈指可数。倘若一个人猛地从威风八面的神仙堕落成了冥界的游魂,无疑是从云端跌落入泥地,这其中五味杂陈的滋味难以想象,有些难过也是正常。
南一俯身轻拍着傅雨的肩膀,安慰道:“傅兄……你别难过,要是有朝一日我修习仙道能小有所成,定找机会告诉二师兄你如今的状况,告诉他你很想他,助你摆脱困境。”
这话也不知触到傅雨的那根神经,他像个醉鬼般笑得前俯后仰,胸腔震颤:“你说什么?你帮我找二哥?哈哈哈……”
南一怒道:“你怎么看不起人?”
“我虽然刚刚入门仙道,但好歹已经筑基境界,以后修炼金丹指日可待,万一我就是得道成仙了呢!”
“对对对,你筑基了……”傅雨笑声走样,南一怀疑若是这人没有黑布遮眼,怕已经笑出眼泪。
“你厉害行了吧。”傅雨缓了缓气息,微抬下颌,“来,伸个手,让我看看你最近的修为长进没有。”
闻言,南一乖乖照办。
傅雨微微侧身,摸着南一掌心的纹路道:“气息绵长,灵海充沛,不错……你体内那股不属于你的气息到底是什么?对你的修为助益可谓一日千里。”
南一又红了脸,怕是现在说出「双修」二字,傅雨就要骂他小小年纪不学好,专搞歪门邪道了。
“反正不是害人的东西……你只管看现在修为如何?”
“不愧为先天灵体,虽然刚刚筑基,但底蕴已比旁人强大许多,之前倒是小看你了。只要坚持好好修炼下去,且你体内那股气息一直延绵不断,金丹期确有希望。”
“真的吗?”南一双眸微亮,凑近了盯着雪白掌心端详,“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瞎盲真能看见吗?
怎么他就只能看出几丝微不可见掌纹,总该不会是哄他开心的吧!
“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傅雨轻轻勾唇,道:“确实长进不少,但修行需得潜心静气,万不可骄傲,回去后抽空将固元丹服下,巩固灵海,晨昏时分再按照我的咒法调息,定能更进一层。”
南一点头,正待告别。
忽而,傅雨覆于他掌心的手微微僵硬,蹙眉道:“有些不对劲。”
“哪儿不对?”南一朝着他方向凑过去,两人都醉意醺醺,靠太近,贴太密,融合气息就像裹卷在一处蒸发的潮云。
傅雨顿了半刻,突然道:“我算出……你今日恐有劫难。”
劫难。
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劫难?
傅雨沉声说:“在劫难逃。”
音方落,南一猛然被一阵凶猛急促的魔息狠狠掠住!
天旋地转,惊促之间,坠落的失重感极快袭卷€€€€他下意识闭紧眼,预想中痛感却并未出现。熟悉又阴沉的魔息四散弥裹,平平稳稳,却犹如禁锢般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
这种堪称可怖的力量。
南一惊恐向前看去,正对上君渊那一双深邃如墨的眼。
第26章 后会再有期 我恨死你了。
漫天魔息威压之下, 一旁傅雨骤然狠撞上河滩岩壁!血液从额间滑落,每一寸关节都裹袭着尖锐疼痛。
如此狠戾的魔息冲击,若非他有灵气护体, 刚刚已然丧命……
“原来是冥界之主,净莲魔尊。”傅雨撑身而起,咳出声:“初次见面, 就给这么大的见面礼?”
黑靴踏地声缓步靠近, 明明很轻,却仿佛索命恶鬼般令人心悸。南一掐紧掌心,努力按下恐惧情绪, 喃喃道:“哥哥……”
月色昏暗,寒风彻骨。
君渊冷俊的侧脸沉溺进阴影, 看不清神情, 但仍能感觉到他攻击性十足的侵略气场。
“南南。”
君渊停步,黑沉视线透出一种炽烈的压迫感, “你在做什么?”
“……”
理智被这场意外搅成乱麻, 南一根本想不出借口来搪塞此时此刻的情景,况且君渊刚刚已经杀意毕露。
君渊不是离开妄渊了吗?
为何会突然回来?
要怎么阻止这一切……
“尊上这话问的不对。”傅雨拍了拍衣袖, 率先道:“明明我和小南儿正畅谈甚欢, 是你突然出现打扰了我们的雅兴, 不觉得有失礼貌吗?”
“多嘴多舌。”
周围蓦然空气一滞,飞花落叶般的冷冽魔息犹如箭雨般射向傅雨, 那迅疾速度快如流星飞电, 长驱直入!
傅雨常年眼盲,对风声却敏感非常, 闪身间险险避过, 冷笑道:“一言不合就动手, 不愧是出名的暴君。”
“宵小鼠辈,也胆敢藏在本尊眼皮底下放肆。”君渊冷淡掀唇,虽是问话,但魔息并无半分收敛,愈发凶猛,“你非冥界之人,来冥界到底有何目的?”
傅雨知道南一修炼之事极其隐蔽,不愿透露外泄。因此就算被君渊逼问,他也没有动摇分毫,只一边躲避一边道:“什么目的?我与小南儿一见如故,只是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罢了。”
“不说实话?”
君渊沉眸道:“本尊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
早在三百年前,净莲魔尊的修为已是三界屈指可数。但傅雨,一个瞎眼的盲鬼,居然也能凭借着诡异身法,游刃有余,那凌厉魔息每次在堪堪要碰到他瞬间,却又被巧妙化解。
南一只觉眼前残影惊鸿,几乎看不清傅雨的身影。然而,光靠躲显然无用,君渊从来就耐心有限,尤其他现在蕴藏着滔天怒意。
羽息无风自燃,很快化形为朵朵黑莲,火光大涨只在顷刻,瞬间包围了鬼水河岸方圆百里,避无可避!
傅雨极险的避过一朵黑色火莲,笑道:“烈莲焚焰?净莲魔尊拿这招来对付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烈莲焚焰在三界内素有凶名,神鬼忌惮,不论神魂、妖魔甚至凡胎,这玩意什么都烧,并且就像一块黏人膏药,不息不灭。
“看来不拿出点真东西……是对不起尊上如此厚爱了。”
傅雨脚步一旋,忽而稳住身形,不再躲了。
他抬臂运掌,宽袍从袖口滑落,霎时露出里面狰狞可怖的咒文。徒然间,金光涌动,复苏咒文鲜活生亮,耀映强光犹如符咒串联成的锁链,浮于空中,竟迅速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笼罩。
万丈光芒将火舌猛压而下,黑焰稍微靠近便燃起一阵嘶声焦响,严防死守,仿佛铜墙铁壁。
这场面简直诡异又壮观,连南一也没想到傅雨竟然如此厉害,他尚未反应,身边君渊已先前踏了一步。
“这就是你的真本事?”男人唇角延出冷笑:“不过尔尔。”
君渊冷眸,掌心凌空一握,黑焰翻涌,魔息倏然暴涨!那旋转符文也像是被汹涌、犹如泰山压顶的强悍魔息制住,停滞难动。
短短半刻,魔息便顺着咒文间隙,极速侵入€€€€
曼陀罗图腾发出耀亮,妖异花瓣旋开,绚烂颜色一直从左手背蔓延攀附,仿佛一瞬间就注入了鲜活生机。
南一微睁双眸,震惊道:“魔念引……”
刹那之间,傅雨只觉灵识被凌空卷入虚无的明镜世界!目之所及,皆为虚妄火海,油煎火燎,心如芒刺,堕神印争先恐后的涌动在肌肤之下,形成令人害怕又作呕的纹路。一切、一切就像回到了堕入魔道那天!
€€€€切魂之痛。
€€€€摧心剖肝。
并不单单是肉身之痛,而是刻入骨血与灵魂的摧毁。
“现在,告诉本尊,你有何目的。”君渊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满头冷汗,唇色青紫,神智陷入虚拟幻境里难以自拔、痛苦挣扎的傅雨。
“我……我、是为了……”
傅雨死死地咬住口齿,但仍旧控制不住的往外溢语。
“堕入魔道……是为了……啊!!”不停有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流露,但那声音混在痛苦喘息中,太过凌乱,太过莫名,谁也听不清楚。
“还不说?”
曼陀罗花纹飞速旋转,本就汹涌的魔息更加狠戾,君渊勾起冷笑,神态不骄不躁,没有人能熬过魔念引带来的痛苦,至今。就算侥幸能熬过去,人也会废掉。
气氛郁躁,汹涌如潮的魔息却突然被一阵南檀幽香抚慰。
南一苍白着脸挡在他面前,恳求道:“哥哥,傅雨,他、他是我的朋友……我求你,你不要伤害他。”
“朋友?”
沉默半瞬,君渊大力掐住那雪白下颌,冷淡问:“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大半夜偷跑出宫,背着我,悄悄见面?”
南一向来知道君渊吃软不吃硬,红着眼求饶,“没有,这只是误会,我以后不敢了哥哥……你原谅我这一次。”
“你在说谎。”君渊鹰隼般的视线审视着他,就算没有用魔念引,在这样凌厉目光下,南一也溃败到无所遁形。
“南南,你不是第一次偷跑出来了。”
阴鸷戾气燃烧成汹涌火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君渊一直感觉南一这段时间行为反常,但想不通到底为何……直至今日,他风尘仆仆的提前赶回明无魔宫,只为给南一惊喜,却恰巧撞上吞吞吐吐、神色慌张的百越。
原来如此。
原来南一反常的原因竟然如此。
南一是君渊心里,最美好、圣洁的存在,君渊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南一会骗他,会为了别人!胆敢欺骗他!
“他是谁?”
君渊好似野兽标记领地一般,凑近那被捏到青紫的下颌处轻嗅,酒味与南檀气息融绕,使得他眸色愈发幽邃,愈发不悦:“夜黑风高,你却与他私会在此,杯酒换盏,笑语言欢,是在做什么?”
“只是闲聊……”南一湿了眼,潮红眼尾显得楚楚可怜,却没得到半分心软。
“闲聊?”
想到他的南一,那么爱他的南一,从来不说谎的南一,为了一个陌生男人做出此等欺骗、近似于背叛的举动。君渊滚着喉结闷笑了声:“你眼里还有我吗?”
不远处,傅雨的声息越渐微弱,南一在快要窒息的痛苦里努力保持着清醒,求饶道:“哥哥别生气……放了他,我、我可以给你解释,求求你,别为难他。”
会死。
傅雨真的会死在魔念引里!
“停下……”南一睁着雾蒙眼眸,喘息声音痛苦又煎熬,绝望道:“求你,你……你不要这样。”
约莫是这种眼神太哀伤,这样的南一他从未见过,竟让盛怒之下的君渊感觉到一丝心颤,最终撤回脖颈钳制,说:“暂且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