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渊随他意放了手,未曾多言,待南一喝完水,轻声问:“为何生病?”
南一仍旧沉默。
君渊勾了他额间一缕汗湿的发,道:“南南,我给你时间想清楚,并不是给你时间伤害自己。”
“……”
僵持对峙中,外殿脚步声渐近,离希惊喜的声音打破了紧绷又窒息气氛,“小主子,您可算醒了!”
“百医修,小主子醒了,你快来瞧瞧。”
屋内瞬间涌入许多人,百越站在帷幕后,淡声道:“小主子烧可退了?我先给您看看身体可还有恙。”
反正躲不掉,南一索性闭了眼。
沉溺在梦境里他还能忘记痛苦,但只要清醒,钝痛感便如丝缕乱麻蒙住心口,连呼吸都倦怠发闷。
“小主子的身体已无大碍。”
百越打开药箱,淡声道:“尊上安心,只要小主子好好调理,便不会再有问题。”
君渊冷冽的视线扫过底下宫侍,众人纷纷跪地,胆颤心惊道:“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伺候。”
百越执起笔,一边写药方一边状似无意道:“小主子这次生病皆因体弱,凡身承受不住修炼的苦楚,如今大病初愈……怕是不宜再继续修炼了。”
沉默半响,君渊淡声说:“修炼暂止,谁也不准再背着本尊偷偷教他。”
音刚落,邪枢院众人都楞了片刻,毕竟大家一直都暗戳戳、伸长脖子等着南一和百越的赌约结果。
没想到尊上轻易就给此事画了句号……小主子能愿意吗?
南一的眼睫颤了颤,指尖微蜷,但到底没睁眼,也没争辩。换做以前,他定然不依,毕竟历经艰险才修炼到此番境界,这是逃离妄渊的唯一生路。
但此时此刻,他连对生的渴望都淡了……本为漂泊浮萍,以后如何,全然随意。
“那便不打扰小主子休息了。”百越淡然一笑,众人也跟着退了下去。
君渊盯着南一单薄的背影,似乎看破了他破釜沉舟的消极态度,冷声问:“南南,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南一置若罔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永远沉默。
“不要绝食,乖乖吃饭喝药。”相伴多年,君渊清楚南一内心柔善,知道怎样拿捏住他的软肋,也总有办法逼他开口。
“安心养病,不满意伺候的奴才,那便全部换掉。但你若胆敢再伤害自己,他们的下场如同卫雪临。”
“小卫……”
南一睁眼,急促起身间,青丝从单薄肩膀滑落,昏迷多日的音色好似被砂砾浸过,“你把他怎么了?”
这几日过得犹如一团乱麻……南一竟然完全忘了,卫雪临身为冥界大司法,私自放他出宫,知法犯法,罪无可赦!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倦怠养病期 只要你好起来。
君渊淡道:“身为冥界大司法, 却屡次触犯宫规,自有司魔鉴处置。”
卫雪临跟随君渊多年,在冥界地位举足轻重, 但暴君向来冷酷无情,不会对任何人存有一丝怜悯。
“此事与他无关。”
南一心知君渊不会手下留情,求饶也会让卫雪临的处境更加艰难, 只能尽量撇清利害干系道:“本就是我强迫他帮忙, 我做的事自己承担。”
“南南。”君渊凤眸半阖,语气散漫:“做错事,理所应当受惩罚。哥哥舍不得罚你, 所以你只需静心养病,其他人和事, 不要想, 也不要管。”
南一握紧掌心,“若是我做不到呢?”
君渊俯身, 凑近了南一, 语气像是情人间低声诱哄,又类似于凶兽般侵略又锋利的气息, “如果你不再任性, 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否则, 还会有更多你不想看见的事发生。”
“……”
“傅雨身份我已经查证过,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君渊伸手, 用拇指将南一眼尾那点湿润擦净, 轻声道:“虽不知他到底为何来冥界,但此人必定别有所图, 你只是一时被蒙蔽, 不怪你。”
“但别再逼哥哥, 也别让我看见你为别人皱眉,掉一滴眼泪,如果你不想连累他死的话。”
深深无力感与窒闷焦躁又渐渐笼住了南一,理智压着最后一根弦,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现实……他现在尚且自身难保,怎么能救卫雪临。
短暂、不太愉悦的交流后,殿内又恢复了冷寂沉默。
待天色渐亮,君渊起身,临走前抚了抚南一的额发,说:“乖一点。”
南一抬眸,对视上男人冷冽的眸色,哑声道:“如果你真想我好好养病,就放过卫雪临。”
这些年,南一拥有的东西很少,身边也仅有几个会真心相待之人。然而,傅雨因他而死,卫雪临也被他连累,这比南一自身受到伤害更为煎熬痛苦。
南一在赌。
赌他在君渊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地位和份量,哪怕他也不明白这是好事或坏事。
事实证明,南一赢了。
“哥哥答应你,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君渊动作一僵,面对这隐含威胁的话语,换作从前只会引得适得其反的效果,破天荒打破了原则妥协。因为他不想再看见小狐狸的难过与脆弱,“只要你好起来。”
……
一晃又过去小半月,南一的病总算有了起色。
君渊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他按时饮药,再难受也忍着恶心用膳,倒让佛恶殿伺候的宫侍松了一口气。
南一心里惦记着卫雪临,但约莫因为君渊下过命令,宫侍全都不敢与他多话,就连离希也被调离了佛恶殿,难以打听消息。
午膳后,百越照常前来为南一诊脉,宫侍点好安神香,识趣的把隔帘放下守在外殿。
“小主子恢复的不错。”诊完脉,百越收起药箱,告辞道:“从明日,我便不过来打扰您休息了。”
“百医修。”
南一近日态度冷淡,诊脉也像例行公事,还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说话。百越直觉不妙,缓声道:“小主子可还有事?”
南一看着他问:“这便好了吗。”
百越斟酌道:“的确没有大碍,只需小主子再静养一段时间。”
南一轻笑了声。
他近来又清减不少,笑起来连酒窝也淡了,偏生肤如薄雪,瞳色淡然,透出一种苍白又脆弱的破碎美感,惹人怜爱。
“辛苦百医修日日来为我诊治,感激不尽……但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百越抬眸与南一对视,“小主子是想出去吗?”
南一微弯眼眸,似乎很满意他的聪慧。
“恕罪,非我力所能及。”百越轻轻勾唇,拒绝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尊上前不久才为您血洗了佛恶殿,如今您禁足在此,不得尊上首肯,谁敢私放?”
南一站起身,淡声道:“不必着急拒绝,反正到最后,你一定也会帮我的。”
百越微怔,怒极反笑:“凭什么?”
“膝盖还疼吗?”南一仰首打量着他,眸色干净纯稚,突然道:“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那种滋味。”
自然没忘……
当时百越初到妄渊,戒心尚低,更不知南一为何要连连针对,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拉他受苦。佛恶殿外罚跪整整一夜,那种屈辱、愤怒、酸麻痛感,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未经历过,也永远不会忘记。
正因如此,他与南一的关系后面才会逐渐势同水火。
“原来小主子是想威胁我。”
百越冷笑一声:“你说的这些话,我只需原封不动转述尊上,纵然他有心偏袒,也不会仍由你肆无忌惮。”
“我既然敢开诚布公说出口,又怎么会怕?”南一声音平静,却毫不掩饰透出潜藏的恶劣:“你也知道君渊偏袒我,要给你使绊子,再简单不过。”
修长骨指抚上药瓷碗,黑沉药汁衬得指尖美如白玉,偏偏用做坏事,“这盏药只要砸落地面,我可以有一千个理由让你跪在我面前道歉。”
“百医修,你想听吗?”
“……”
百越冷眸,不由佩服君渊真真眼瞎心盲,怎会觉得南一柔弱,觉得他是一只好拿捏、好摆布的绵羊。
南一循循善诱,“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我的目的,倘若我真惹怒了君渊,此事对你百利无一害。”
“谁敢跟小主子比聪明呢?”百越缓声道:“我初到妄渊,小主子就装作天真无害的模样,摆了我一道又一道,现如今你受困失宠,还想设计我。”
南一歪了歪头,“只是请你帮忙而已。”
论口舌之争,百越似乎永远也说不过南一,他思考了半刻这件事的利弊,最终道:“卫雪临如今被困水牢,插翅难飞,小主子就算出去也无济于事。”
“我自有打算。”
南一瞥了眼袅袅升烟的傅山炉,道:“闲话少说,我需要两炷香时间。”
……
半时辰后,“百越”提着药箱从内殿走出,值守宫侍连忙迎上前道:“百医修,小主子的病情如何了?”
“已无大碍,安心静养即可。”
宫侍笑道:“百医修辛苦,我送您出去。”
待百越白衣蹁跹的身影走远,那宫侍却忽而蹙了蹙眉,心中纳闷百医修的身量似乎比来时更为清瘦,难道给小主子看病这么辛劳吗?
作为玄缈宗亲传弟子,百越又是元婴期修为,略施易容术,便轻易帮助南一扮作了他的模样。
南一离开了佛恶殿,却未直奔水牢。想要混进天魔兵重重严防、戒备森严的水牢并不容易,好在明无魔宫除了他,还有一个人真心为卫雪临担忧。
自从离希调离,南一虽不知她身在何处,但猜想应该会在君渊的身边伺候。
明无魔宫占地广阔,地势复杂,一共有九道宫口。每道宫口的意义、方位,甚为严谨,能通行条件皆有规定。
君渊治理冥界十分严密,各族妖魔,不论是主族还是旁支,必须由司魔鉴登记在册。每隔一段时间,暗鸦卫便会收集各地情报与各族首领亲自向君渊禀告大小事务,运筹决策。其繁琐程度,墨突不黔,甚至远远超过仙界。
毕竟仙界虽门派众多,但都各有缘法修行,自扫门前雪,连最具名望的三清一圣如今也损落得唯剩青帝。
南一凭着记忆,快速寻到正殿,由于顶着百越的脸,月台下守卫的天魔兵也没拦他,顺利放行。
殿门虚掩,内里隐约传出交谈声,冥界一向卧虎藏龙,南一也不敢被太多人瞧见,未免这点小把戏被人拆穿。
他绕到侧窗,轻轻推开些许缝隙,殿内约莫正在议事,声音重重叠叠。南一还猜测着君渊是否在里面,便听得男人一声低沉嗓音,像是回答问话,淡淡恩了声。
南一视线越过屏风,依稀瞧见离希的身影站在外殿梁柱旁,微垂首,等吩咐的姿态。
距离太远,别说沟通了,看也看不真切。
南一思索半刻,忽而将手腕那串南檀念珠取下,轻敲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