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多久才能出来?”
南一总感觉君渊不会轻易放过卫雪临,或者,这男人就是想逼着他服软,低头哀求。
“三个月。”
这实在不像君渊一贯赶尽杀绝,冷酷无情的行事作风,南一怀疑道:“真的?”
“自、自然……这是司魔鉴的规定。”急促的喘息声最终还是从唇齿间泄露,南一方才便觉得卫雪临声音有异,不单单是虚弱,像还在压抑着极大痛苦般。
“你怎么了?”
南一急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沉重锁链在黑暗里发出浑厚碰撞,水声也愈发急促,这次卫雪临缓了很久都没说话,好似凭空消失了。
“小卫?”南一慌张的颤声喊:“卫雪临!!”
他朝前疾行几步,顺着先前声源去寻人,石台面积窄小,脚下倏然踩空,幸好反应极快,才堪堪站稳。
“别过来!”
卫雪临咽下喉间鲜血,他对南一说话向来淡声,从未用过这么凶过的语气:“立刻出去!”
卫雪临被困在下方。
他有危险……
这念头让南一无暇多顾,他扶着石台边缘往下看,阵阵阴风扑面而来,“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方才还静如止镜的水面,此刻忽而浪潮急涌,黑暗里好似有某种庞然大物徒然苏醒,翻风覆浪。
南一自修为有所提升后,对周围事物变化极为敏感,纤毫必现,刺骨冷风拂过瞬间,他已迅疾弯身,顺势一滚,避过咫尺重险!
紧跟着「砰」地一巨响,似有重物狠力砸入水面,霎时溅起千层水浪€€€€
骤然惊变,南一尚未回神,耳边先听到滔天水声与卫雪临失控的怒喊:“躲开!”
漫天浪雨避无可避,腥臭水液,一旦沾身必将腐肉蚀骨!千钧一发、岌岌可危€€€€锋利寒芒直直切入作乱水流,迅疾身影如盾牌般护在南一身前,将危险尽数挡去。
随即,石台猛然坠下一条鱼尾般的巨物,砰震翻颤。
“小主子别怕……是我。”黑暗里,离希的声音在南一耳畔响起。
“离姐姐?”南一连忙扶住她肩膀,急问:“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刚刚那翻天倒海的动静,若非离希出现及时,南一不是被拖进水里、便是被那些腐蚀水液灼伤。
须臾,水流躁动愈发强烈,似乎因为离希斩了这鬼东西的尾巴,使得它更加狂躁。卫雪临咳出声,道:“离希,你立刻带着南一离开。”
南一尚未拒绝,离希先道:“此地危险,小主子,我们出去后再从长计议。”
……
第31章 面和心异语 那么现在……证明给我看。
从水牢慌忙离开, 刚到无人角落,南一便着急查看离希的伤势。
别处倒是无恙,唯独那外露的莹白手腕渗着鲜血, 赫然被水液灼伤成一片红肿颜色。
离希抽回手,卷下黑袖遮住伤疤,“只是小伤罢了, 小主子别担心, 我回去拿药膏擦一擦便无大碍。”
这话却并未安慰到南一,他僵硬站在原地,眸色黯淡, 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情绪……身边人接二连三受到伤害,他不仅没用, 可能还命中带灾, 只会给别人惹麻烦。
“真没事,以前执行任务时再重的伤都受过, 这点程度不算什么。”离希见这乖小孩难过, 模样好生可怜,一时不由母性泛滥, “倒是小主子若为了我愁眉苦脸的, 可要把我急坏了。”
缓了缓, 南一轻声问:“那水牢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离希稍顿,想道:“应该是蟥蛭。”
“那是何物?”
“一种水下怪物, 喜吸食鲜血、成群生长, 且活跃在潮湿阴暗的地方……”离希语气微沉:“正常蟥蛭也就巴掌大小,刚刚我们看到的个头起码是普通蟥蛭几百倍, 约莫妄渊常年魔息弥漫, 再加上鬼水河滋养, 影响了它生长。”
“水牢连着鬼水河?”南一微怔。
“原来小主子知道鬼水河……明无魔宫水牢确实与鬼水河相连,河水会在固定时间涨潮,且每次涨潮,便犹如噬骨烧心。”
南一总算听明白了。
难怪水牢是明无魔宫里最残酷的刑罚。
卫雪临被锁困在石台低洼之处,每当鬼水河上涨,蟥蛭也会蜂拥而至,他不仅要忍受全身被水液烧灼的痛苦,还要忍受蟥蛭的折磨。
离希眼眶一酸,微微侧头。
南一如坠冰窖,手脚发凉,几乎咬碎口齿才把心口那股怒恨拼命抑住。
这种残酷的刑罚,谁能硬生生熬过三个月?南一只要想到卫雪临如今还在水牢里面对那种鬼东西,后悔、心慌,想以身相替却又不能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小主子……您也别太担忧,司魔鉴的刑罚一向如此,谁也不能违抗。”离希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宽慰道:“卫雪临虽然受苦,但也并无性命之忧,只要熬过去便好。”
南一抬眸,看向她问:“若有君渊首肯,是不是就能放小卫出来?”
离希一愣,有些犹豫道:“不好说。”
冥界治理严谨,司魔鉴更是宫规森严。尊上冷面寒铁,不喜徇私,更何况这次他怒意滔天,恐怕不会轻易消气……但小主子在尊上面前一向有特例,若愿意低头去哄,说不定卫雪临能少受点苦。
毕竟问题根源,还是小主子与尊上的矛盾,指望尊上低头绝不可能,若小主子再不服软,只怕事情会愈演愈劣。
“小主子,我先送您回佛恶殿,免得耽搁太久被人发现。”离希见南一久久未言,出声提议。
南一抬眸,短短半瞬,他之前神色间€€藏的颓丧与散漫好似消匿散尽,取而代之是一种泰然自若的冷静。
“离姐姐,佛恶殿有奇效伤药,晚些时候我差人送来。你好好养伤,别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离希总感觉南一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却好似笼住了一层繁复云雾,再也看不真切,“小主子……您打算要做什么?”
南一笑了笑,清澈眸色无端映出一种瑰丽惊艳,“哄他啊。”
离希为这种凄艳又惊绝的笑容怔了半瞬,回神时,南一已转身走远,单薄身影行于浓昏玉色下,好似随时都会被光影消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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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稠,七焚斋内檀香袅袅,不时传来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君渊玄服未褪,目光正专注于眼前局势,冷冽侧脸在灯影下更显俊美无俦。
离希站一旁伺候着茶,余光瞥见百越进门,知晓弹奏清心音的时辰到了,刚端起茶盘告退,君渊忽然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离希下意识捂住袖口,看向君渊,却见男人眸光未抬,仿佛只是随意一句闲聊罢了。
“属下身体有些不适,回了一趟司魔鉴……尊上有什么吩咐吗?”
短暂沉默,君渊又落下一子,淡声道:“退下吧。”
离希微颔首,恭身退到外殿,等站稳后尚察觉后心冷汗淋漓。
几乎没有人能顶住净莲魔尊强悍凶戾的气场,尤其还要说谎,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百越入殿行礼,落座在苏屏后方,隔着遥远距离连君渊的面也看不真切。
当日君渊醉酒,他表白时本以为两人已经心意相通,男人却在酒醒后给了他难堪,最近也更加冷淡……
琴声袅袅,百越指尖拨动,神色风平浪静,心思却百转千回。
君渊实在太难接近,永远都是这幅冷漠无情的模样,好似一块难融寒冰,百越甚至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能牵动、影响君渊的事物。
“小主子……您怎么突然来了?”
殿外,离希略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引得百越微微一顿。
南一来了。
……
这人尚且处于禁足期,先前还需靠他的帮助才能溜出殿,怎敢光明正大的出现?
琴声一断一续,屏风内却没再传出棋盘落子的声音,南一怯生生道:“离姐姐,哥哥在里面吗?”
离希刻意压低了声线,奈何殿内都是五感极强之人,有心听便能清晰入耳,“百医修此刻正在殿内给尊上治疗,小主子,您还在禁足期,怎么能贸然出来。”
南一轻声说:“我想见哥哥。”
离希心里欢喜的快上了天,面色却装作为难道:“小主子,尊上正罚您禁足呢,大抵不能参见,您还是赶在尊上发怒前快回佛恶殿。”
“我知道了。”
南一的声音像受了委屈,颇为遗憾道:“那麻烦离姐姐代我向哥哥请安……我先走了。”
百越抬眸看向殿外……这便轻易走了?南一来这趟到底是为何?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倏觉耳畔一阵疾风掠过,殿门「砰」地大敞震开。
“……”
离希应声向里而望,隔着苏屏,君渊挺拔的身影仍旧端坐在桌案前,仿佛神思已融入棋局,心无二用。
€€€€若非突然被震开的殿门,还真像毫不在意南一去留。
她只得尴尬一笑:“小主子,请进吧。”
南一走进殿内,正撞见百越打量眼神,似乎在等待看一场即将要开场的好戏。
先前南一沐浴过,身上还透着淡淡檀香,行走间轻薄白衣像一团绵软云雾。他穿衣服向来随意,领口和腰肢也寻常规矩,但因为太清瘦,雪薄如玉,勒得极细,反倒露出一片白皙脖颈和勾人腰线,纯稚中透着天然诱惑。
“哥哥。”这声音细糯,乖软又惹人心疼,仿佛不理他的人简直不知好歹、罪大恶极。
君渊修长的指骨慢腾腾摩挲着棋子,未落,也未抬头,仿佛在思索中抽出一缕心神道:“何事?”
半响沉默,南一仍未说话,神色不安的站在原地。君渊先道:“既尚在禁足期,谁准许你出来的?”
质问语气与意思都有些凶,换作旁人早吓得双腿打颤,南一却忽然上前,俯跪在了君渊的膝头。
男人落子的动作一顿,垂眸间,冷冽视线终于落在南一脸上。
仍如从前般无辜纯情的神态,眼眸透着懵懂,卷翘羽睫随着呼吸轻轻煽动,每一处、每一毫、精雕玉琢,皆是按照他心意而生。
君渊分明冷着脸,语气却轻了:“怎么了?”
根性恶劣,明明是他要逼着南一低头,逼着南一前来求和服软,可偏偏风轻云淡,摆出高高在上又不在意的姿态。
“哥哥……”南一软乎乎的脸蹭着男人掌心,像疏远主人已久的小狐狸,现如今终于肯主动黏上来撒娇,让人受宠若惊。
“不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