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一边擦着嘴角的糕点屑, 一边愤然道:“不能!怪小厨房!小厨房近日也不知抽什么疯,换着花样的送甜点到一梦多秋。”
“还吃?你以为你像小主子那般光吃不胖?”绾绾顺势弯腰, 端走承盘。
淼淼讪讪放下手, “别浪费嘛。”
绾绾笑道:“小馋猫。最近小主子回了一梦多秋,想必尊上挂念, 特意吩咐小厨房做多了些, 倒让你捡着便宜。
淼淼看向南一,双手捧心状羡慕道:“天呐……小主子, 尊上对您也太好了吧。”
南一不为所动。
哪儿有什么特意?他记得百越不太喜欢吃甜食, 许是给人家做了不要, 才送到这里来的。
午膳后,绾绾催着南一起身走动, 散散步, 消消食。他伸着懒腰,无辜道:“要不还是别出去了, 外面怪冷的。”
绾绾直接拿出一件唐菖蒲红的披风, 理了理皱褶说:“无妨, 穿厚些便不会觉得冷,小主子在殿里躺好几天了,也该外出走走。”
南一慢腾腾撑起身,随意拢了一把披肩银发,忽而回头道:“离希你认识吗?她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姐姐?”
“小主子睡糊涂了?”绾绾莫名其妙道:“奴婢和离司法最多只能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南一拍了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本想回一梦多秋躲躲清净,结果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
南一很快被「撵出家门」,原打算去邪枢院小坐,但想到又会被一群人当猴似得围观,便一脑门子官司,打消了念头。
漫无目的闲逛半响,南一走到云蔚园。
初冬季节,草木凋零,院里的桃树花枝光秃一片,泥地黏着枯萎落红,凉风吹拂,丝丝余香萦绕。
秋末冬临。
花期已过。
南一在枯树下站了一会儿,思绪渐渐飘远。
他其实记性很差,不太能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但初来妄渊却因为害怕而印象深刻。
以前的明无魔宫并没有一丝生气。
那时候,昏沉天幕永远高悬着血月,没有昼夜,没有四季变化,甚至连一株活的植物都难以得见……与人间大不相同。事实上这里也确实不是人间,这里是地狱。
后来,君渊闭关结束,他问南一,喜不喜欢妄渊。
不喜欢。
南一当时说,这里好黑。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明无魔宫有了日夜、四季、遍地花卉植林,连南一吃到的食物也不再是冰冷丹药,而是人间美食。
正因为如此。
南一能够看到花开花败,感受到酷暑严寒,他在这样的爱意假象里沉溺,迫切的,更快的爱上了君渊。
直到今天,南一仍觉得,君渊真的很奇怪……
明明只是想养一个好用的炉鼎,为什么要做那么多让人误会的举动,说那么多哄人掉眼泪的话。
他的三百年爱意,何尝不似满院桃枝,哪怕曾经再绚烂,也是落花入泥,终究枯萎了。
南一有些出神,苍白指尖从红裘里缓缓探出,轻触面前那一株枯萎花枝。
霎那€€€€
泼天艳色打翻了绚烂脂盒。
如同一副冷白画卷,倏然注入一分鲜艳活意。大片大片的粉蕊潮水般四散蔓延,迅疾占领了整座园林,连绵起伏,蜿蜒不绝,桃浓春水色,瑰稠丽无边€€€€简直美到令人窒息!
南一怔楞在花树之下,耳边忽闻脚步,缓缓回头。
风吹细粉,落絮轻飘,漫天桃瓣将他裹挟,映得那苍白倦怠的面容也晕成一抹重重水墨。色如春晓之桃夭,天生风情,仿佛全系于了眉梢。
君渊站在南一身后,漆黑墨瞳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丝毫未动。
不远处,百越看着满院绚烂的桃花,缓步走近,怔道:“小主子?您刚刚在做什么?”
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南一没想到出门瞎逛也能撞见这两人。
“我不小心碰到了花枝。”南一稍退两步,他现在不想,很不想看见君渊。
百越蹙着眉,颇为不解道:“只是碰了一下花枝,桃花就忽然开了?”
“……”
南一也有些懵。
他悄悄瞥了暴君一眼,惯常冷漠的神情,难辨喜怒,也不知心情是好是坏。
应当是不好的吧?
毕竟这番突兀出现,打扰了君渊与百越的浪漫相处,南一反应后,解释道:“我只是路过,并非故意。”
明明说的是打扰之事,百越却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桃树逢春与南一无关。
百越方才想起。
明无魔宫一草一木皆靠君渊的灵力法场维系,怕是男人最近心魔频发,造成了此间奇景。
区区炉鼎,怎能让桃树逢春?
沉默半响,南一倍感尴尬,恨不得快点开溜,“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他刚动一步,君渊忽而冷冷开口:“去哪儿?”
南一停步,没回头,眸色冰凉,语气却故作轻松道:“回一梦多秋。”
“转过来。”
南一心中不耐,面上仍旧照做,转瞬,又很快挂上一副甜蜜笑容:“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原来还认识我。”君渊的视线落向那银色发间,眸色泛凉,就像不满意所属物、趁主人不在而私自做出的改变。
两人虽然已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但也没到认不出的地步吧?南一听得莫名其妙,索性装聋作哑。
君渊冷着脸,问:“风寒好了吗。”
……风寒?
南一忽而想起前几日撒的谎,怎么君渊还记得。
“恩……已经好些了。”
君渊瞥了眼南一近日不见又愈发清瘦的身形与大敞的单薄披风,沉声道:“谁准你在这种天气到处乱逛?”
南一感觉君渊好像又在不高兴?
这暴君真是喜怒无常……你们可以白日游园,谈情说爱,就不准他出门?只不过无意间打扰,至于这么凶吗?
“哥哥别生气……”银发红衣衬着南一精致面容,无端显得有些冷,有些薄,那双清莹眼瞳却仍旧显得乖软又无辜,令人不忍责备,“是因为九幕先生说我最近有些积食,需要多出来走走。”
也许是南一的错觉,音落后,男人似乎极浅的勾了勾唇:“那现在,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
君渊颔首,就在南一稍微放松,以为终于能离开时,男人忽然冷冷道:“过来。”
南一怔在原地,看着脚尖,不想动。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小狐狸只得慢吞吞挪了步,刚及身侧,便被君渊握住手腕,冷冽视线居高临下审视着南一,滚烫手掌随之抚上柔软腹部。
“这里难受?”君渊俯首,熟悉又霸道、占有欲十足的气息好似覆没潮水,引起一阵不受控制、猝不及防的战栗。
南一用尽全力才忍住没有推开他,“真的不难受了。”
男人还是神志不清的时候好骗。
君渊抬眸看他,忽而道:“为何搬回一梦多秋?”
南一想过君渊会问,先前便准备好了说辞:“近日转凉,夜间总容易醒……佛恶殿人太多,哥哥在闭关我又见不到,索性回去躲躲清净,住得习惯些。”
君渊微微沉眸,“看来,你并不想回来。”
“怎么会呢……哥哥若不高兴,我这就搬回佛恶殿。”
南一笑了笑,他心下为难,眉心无意识微蹙,哪怕笑着也显得委屈又不甘,没有半点诚意,看得君渊愈发郁躁。
“不必了。”
“……”
总是这样莫名其妙。
分明不想他回去,何必还特意问一番?
“瞧着小主子精神不错,应当是没事了。”
百越在一旁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尊上,司魔鉴众人还在等您。”
司魔鉴。
向来是冥界登记、处置,统一管理各族妖魔的地方。
南一道:“是有重犯要提审吗?”
百越笑了笑:“尊上刚刚从水牢里提审了妖王,正要赶去审问……这不是巧吗,路过此地,碰见了小主子一番耽搁。”
“赤蛇一案已经查出来了?”
“那倒是没有。”百越看向君渊,见男人没有阻止的意思,继续道:“妖王殿下是一块硬骨头,心思缜密,严防密守,这个月已经提审过三次了,他虽然被罚得伤痕累累,却还死扛着不肯认罪。”
南一说:“此番哥哥亲审,自然无虞。”
“尊上面前岂容宵小苟藏,相信过不了多久,妖王殿下就会开口。”百越话锋一转,催促道:“那么尊上?时辰已至,差不多该过去了。”
君渊还看着南一,丝毫未动,南一忽而改变了想法,抬眸问:“哥哥,我也能去看看吗?”
“想去?”君渊淡问。
“可以吗?”
百越蹙眉,今夜提审各族首都在场,显然觉得南一这样的身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偏偏南一小心翼翼道:“黄泉域之夜凶险,我也差点受伤……我想去听听妖王有什么阴谋,我会跟在哥哥身边,保证不会添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