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轻轻瞥了一眼,面前硬生生被魔息捏成一坨的模糊血肉,微微淡笑。
秦霄伏首,几乎贴紧地面,“属下办事不力,确实该罚。但如今鬼王仍在潜逃,属下斗胆请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暗鸦卫遍布三界,抓捕不过时间问题,这次失误只是意外!”
“求尊上成全!属下一定带回小主子!”
君渊不为所动。
他微微摩挲着骨指鸦戒,冰凉银面泛出一道冷光。随后,无数魔息汇聚成的黑莲悄声紧逼周围€€€€这场景乍看诡谲风韵,却是杀机四伏。烈莲焚焰,落地瞬间便能荡起一阵绚丽黑焰,不死不灭,直到把人烧成飞灰。
忽而,君渊说:“调动所有暗鸦卫。”
卫雪临微怔,俯首道:“属下遵命。”
“传本尊魔羽令,三界内通缉鬼王与妖王,生死不论。但南一,只有南一,本尊要他完好无损的回到妄渊。”君渊眸光微敛,沉声问:“秦霄,你说,南南并非被鬼王挟持,而是逃跑?”
秦霄方才惊觉触碰到了男人的逆鳞,忙道:“尊上赎罪!属下只是一时口误。”
“小主子……确实是被鬼王挟持,在场妖兵与暗鸦卫有目共睹。”
玄金黑靴终于缓缓挪步,临走之际,君渊淡薄道:“自去司魔鉴领罚。”
鬼门关前走一遭,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秦霄更是浑身脱力般倒向地面,大大咧咧仰躺着平息。
“秦霄。”
卫雪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主子情况如何?”
顷刻,秦霄一股脑坐起身,微挑眉、勾唇间又恢复那一幅吊儿郎当模样,仿佛刚刚伏低做小的另有其人。
“大司法……难道还真相信小主子会被挟持?他好的很,反倒是我,阴沟里翻船,有眼无珠了。”
原本以为这次的任务再简单不过,抓一个花瓶而已?能有多费力?结果却重重摔了一跟头,秦霄进暗鸦卫已久,还是首次因任务失败受罚。
卫雪临俯身,冷道:“你办事一向随心所欲,有失分寸。但尊上对小主子万分在意。擒拿鬼王的过程中绝对不能伤害他。
一个炉鼎。
以色侍人的玩意罢了。
哦……也许还是一个还没用腻的炉鼎?
秦霄暗自不屑,并未答话,反而饶有兴趣的盯着卫雪临,说:“大司法一向深得尊上信赖,这万分在意的任务,为何没有落到你头上呢?”
卫雪临转身便走。
秦霄被无视了也不恼火,在他身后,慢悠悠、甜腻腻的露出一个森寒笑容:“还不是因为……你那点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
整座明无魔宫都笼罩在黑暗之下,唯独一梦多秋的梨白绽如薄雾,冬雪纷飞。桌案热着茶,美人榻放着书,傅山炉尚在袅袅生烟。
仿佛此间主人从未离开。
有什么东西失控了……比心魔之症更为难熬。
近日,君渊的心魔频频发作,方才便隐约有失控征兆。如今站在此处,看着、感受着南一生活的痕迹与气息,那好不容易抑制的魔息,又开始如浪涛激涌,嗜血暴躁。
此间寂静,空无一人,沉默氛围恍然如塑,阴郁念头却悄声发芽,无端生出一条吐火吞雾的恶龙。
€€€€南一是故意想要逃的。
那一双冷冽凤眸猛然抬起,心间郁躁就像被风吹过的星星火种,蔓延燃烧,轰轰烈烈。须臾,冰凉寒潭也渐渐生出猩红,深邃眼瞳变得涣散。
君渊痛苦扶额,豆大汗珠顺着他动作倾覆,流过额角、眉梢,高挺如峰的轮廓,由心魔引发的头疾,如同千万银针猛然刺入颅内,噬骨蚁虫腐蚀血肉,沉重巨岩压碎灵海。
偏偏痛苦又混乱里他还维持着一丝清醒,那是难求、难解的问题。
南一。
怎么会主动离开?
君渊并不相信……但他只能承认,只能直视,小狐狸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是当初南一与百越的赌约,傅雨之死,还是救下九幕夫人,黄泉域缔结金丹……
南一不经间露出的锋利、冷漠,乖软笑容与那些黏热缠绵的夜晚,冥冥之中,君渊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想不到,他想不到!!
头疼欲裂,疚心疾首,完完全全要被心魔控制的前兆。君渊踉跄起身,大力动作间却不甚挥倒桌案傅山炉€€€€南檀淡香瞬间倾泻满室,袅袅萦绕。
君渊的脚步霎时顿住。
凶兽郁躁被这一阵熟悉气息抚慰,冰层覆没岩浆,魔息又渐渐平息。南檀,那是他初见南一就保留至今的习惯。
初见小狐狸。
南一是君渊在战乱里捡回来的。
当时三界生灵涂炭,人间犹如炼狱,净莲魔尊与三清仙君酣畅大战,虽然最后三清仙君两死一伤,但君渊也没落得便宜,命悬一线,重伤晕迷,在人间一不知名的破庙里陷入了长久沉睡。
君渊醒后,第一眼便见到了南一。
还那么小,只有一点点大的小不点,身体是软的,声音是柔的,堪堪只及他腰间。天真可爱仰着脸,嫩白手指捏住了玄袍衣角,怯生生喊:“哥哥。”
那是君渊第一次对「人」这种脆弱生命,产生了怜惜感觉。天生魔灵强悍,万年难遇,不会轻易陨落,更不会轻易动情,极高的出生注定了君渊要站在云端傲视一切,也不屑于一切。
他捏碎南一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只要稍微用用力,这胆大妄为,胆敢靠近冥界之主的凡人,就会消失。
但,君渊没有这么做……
男人站起身,鬼使神差的将南一提起。
小家伙也顺势、乖乖地抱住了君渊的脖颈,似乎并不感觉害怕,那双纯净眼眸盛满懵懂,清澈映出破庙老旧的窗榭,外面天河决堤、洪水肆虐,龙魇刀锋血迹未干,人间仍旧一片惨景。
小狐狸是被这一场霍乱影响的流民,而他并不知道,罪恶源头便是他紧紧抱着的这个男人。
太过久远,君渊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想法……也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随手捡一个宠物,觉得小狐狸太脆弱,约莫丢在这里很快就会死。
总归,一念之间将人带回冥界,相伴百年。
刚开始,君渊对南一并不上心,甚至十分敷衍。但随着愈渐相处,便会愈渐心软,会不知不觉被小狐狸吸引,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软软的撒娇而牵动情绪。
天生魔灵性情冷漠,不懂情爱,但君渊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跟随着南一。
看不到就会焦躁。
看不到就会想念。
霸道的占有欲是君渊最直白,最赤/裸的表达方式,他绝对不允许,有人胆敢从他身边带走南一。
……但如果是南一想要离开呢?
几乎刚刚冒头的念想便痛得君渊呼吸一重,只能粗暴将其掐灭。
不能想。
也不可能。
€€€€小狐狸怎么会不要他的哥哥。
南一每次看向他,抱住他,皆是笑容甜蜜,眼神满含着渴望、眷恋与依赖。小狐狸爱他,君渊知道,他享受了这种爱慕与崇拜多年,纵使他并不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但君渊知道,南一不会离开他。
难以抑制、无法自控的翻涌醋恨从内心灼燃,他的小狐狸……那样单纯、天真、好骗。是凤诩!是傅雨!这些该死的人一时迷惑了南一,胆敢来窥伺他的所有物。
只要把南一找回来,带回妄渊,所有还和以前一样,不会改变,不能改变。
夜色深深,心魔之症在南檀气息里逐渐平静,君渊也终于熬过了头疾,倦怠闭眼。
回廊之下,缓缓行近一道雪色身影,引得檐角宫铃发出叮当脆响,却又很快归于平静,仿佛未曾出现。
作者有话说:
南一两手一探:“这可不关我事。”
凤诩:“那啥,尊上,要不你还是抽空去看看眼疾。”
君渊:“滚。我老婆最爱我!”
作者:“营养液液液!!摩多摩多!!”
第53章 风雪留酆都 妖王与狗不得入内!
漫天鹅毛大雪从阴沉天空浮落, 积雪三尺有余。天地一线,寒风摇曳中远处小雪堆后慢吞吞走出两道人影。
“活见鬼了这狗天气!是不是想生埋老子!”
鬼王殿下刚从冥界逃脱,尚未来得及感受喜悦, 便猛然被铺天盖地的风雪吹了一脸,此刻神色阴鸷的活像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万,逮着谁都想骂。
偏偏南一淡然自若, 任由他说破天也不接茬。
灵雪不似普通凡雪, 哪怕修炼之人也会感觉寒冷刺骨。凤诩拢了拢肩膀大氅,见南一不搭话,自顾自继续道:“冻死老子得了!怎么自打遇见你后老子没一天舒坦过……你该不会给老子下了什么倒霉的诅咒?”
“鬼王殿下的怒火还不够驱寒么。”南一轻轻咳嗽, 他身骨一向单薄,年幼时还全靠药汤吊着, 此刻不过在雪地行了小会儿, 浓密羽睫已浸起一层薄薄霜花,衬着那张苍白/精致的脸, 整个人好似冰雕所塑。
“稍安勿躁, 总归我们现在离开冥界了。”
凤诩冷哼一声:“大雪封城,今日去往凡间的路怕是行不通了,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歇着吧。”
此刻他们身处「酆都」, 属于三界交汇的三不管地带。
因为地势特殊, 不论谁想跨界都得途经此地,所以即使酆都常年冰雪, 这里也不乏来来往往、鱼龙混杂的过客。
“这附近哪有落脚的地方?”南一望着茫茫雪色道。
凤诩犹豫片刻, 蹙眉道:“天香客栈,酆都唯一可以休息的客栈。”
南一见凤诩熟门熟路, 想必来过此处, 便乖乖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身后, 又因对方突然顿步直接撞了上去。
“又怎么了?”
凤诩回头,瞥了眼南一醒目的银发,琢磨道:“如今魔羽令已发,你和我都是冥界的通缉犯,最好低调行事。天香客栈人多眼杂,你这幅模样进去也太扎眼了。”
南一揉了揉泛红的鼻尖,“那要如何?”
凤诩伸手越过南一耳侧,在皑皑风雪中将大氅风帽扣盖严实,遮住银白发色和半张小脸,只露出一点清瘦漂亮的下颌。
而他随手变化法诀,瞬间缩小身量,面容也恢复成平平无奇的老叟模样,“我们暂且乔装而行,等一会进了天香客栈,若是有人问起我们两的关系,便说我是你老子。听懂了么。”
“……”
“问你话呢。”
南一颇为无语,“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