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有些局促地说:“您知道,我们这边的水不太干净,所以……所以也不好泡茶。”
小姑娘也在这个时候搬了一个板凳,坐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他连忙摆手对木匠说:“不必这样麻烦,实不相瞒,我今日找您来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木匠不禁有些糊涂,“您来我这里,要买什么家具吗?”
他的铺子里都是些大件的家具。
文清辞想买的话他自然开心,可问题是……文清辞来这里买家具做什么?
这位大夫虽说只是个江湖郎中,但总是一身白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他,在百姓的眼中与天上的神€€没有两样。
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这里买家具。
文清辞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
他想了想,连忙道:“我想请您做一个新的药箱。”
文清辞的声音透过白纱传了出来,听上去闷闷的。
女儿生病的时候,木匠一直在身边守着,也因此看到了文清辞的药箱。
入行这么些年,他不会认错,文清辞那个药箱的用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它木质致密、坚硬耐腐,用上几百年都没有问题。
大夫放着好好的金丝楠木药箱不用,来找自己做什么……
木匠顿了一下,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猜到文清辞今日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先生是为了那个檀木的摆件来的吧?”木匠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见状,文清辞也不再拐弯抹角。
他缓缓点头说:“是……这个谢礼太过贵重,我实在不能随便收下。”
哪怕隔着帷帽,仍能听出他的语气无比真诚。
“实不相瞒,”木匠叹了一口气说,“那个木雕,早就有人给过我钱了。”
……他原本答应对方,不将这件事说出。
但是这个木匠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再凭这个木雕赚钱。
宽大的衣袖下,文清辞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您的意思是?”
他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心情究竟有多么的忐忑。
中年木匠顿了一下,转身对女儿说:“佳僖,去房间里面,将那两个木雕给爹爹拿来。”
“好!”小女孩连忙点头,向院里跑了进去。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木匠顿了片刻,沉声说道:“……那日有个官府的大人过来,问我有没有好些的木料,能拿来做摆件的。”
几乎是下一刻,文清辞便意识到,这个木匠口中的“官府大人”就是谢不逢。
木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点点涟和口音。
如一阵裹着黄沙的风,吹到了文清辞的心间。
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沙砾,从他的心脏上缓缓划过。
那感觉并不痛。
只叫人觉得古怪。
“……我说我这里有三块祖传的紫檀,那位大人二话没说,直接将这三块木材买了下来。”
“接着,让我教他雕摆件。”
“但这雕刻哪里是一日就能学会的?大人在我这里做了两个时辰,仍没能雕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最后只得将最后一块木材给我,让我照着他说的来雕。”
木匠的话音刚一落下,那个名叫佳僖的小姑娘,便捧着个两木盒小跑了过来。
“先生您看,就是这个!”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交到了文清辞的手中。
……装着紫檀木摆件的小盒格外沉重。
一时间,文清辞竟不知如何将它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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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辞右手捧着木盒,轻轻抬起了左手。
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无力,还是因为紧张,他的手指竟在这一刻微微颤抖。
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
照得悬浮在空气里的细小木屑,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中午街巷内众人都在县衙署外排队领饭。
街道空旷又安静,只有一点蝉鸣,环绕在耳边。
停顿几秒,文清辞鼓起勇气,在小姑娘期待的注视下,慢慢地打开了木盒。
€€€€两个粗糙简陋的木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木雕上有许多刀印,显然被雕刻者反复修改了许多遍。
但无奈的是,木雕的确不是一日能够学会的。
这两个摆件,只能隐约看出是手的形状,完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文清辞缓缓伸手,缓缓用指尖触了上去。
透过摆件上的粗糙的木纹,文清辞甚至能够想象到,谢不逢当初雕刻它时的样子。
中年木匠轻声说:“……我原以为那大人是给自己买的,但没有想到雕好之后,他竟然让我将这个木雕送到县衙署外。”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了起来。
下一刻,便用手背轻轻蹭去了眼角的泪水。
“甚至,甚至大人还叮嘱我,让我说这是自己送给您的,说这是涟和县人的心意,让您一定收下……”
语毕,木匠已是泣不成声。
见状在那一边的小姑娘也红了眼睛。
她钻到父亲的怀里,小声啜泣了起来。
可惜当时文清辞一直待在县衙署内没有出来,谢不逢只得将东西“代送”进去。
木匠虽然无比感激文清辞,但是在这灾年里,自己活下去都不容易。
他实在没有办法将传家的紫檀木,直接当做礼物送出。
直到那天谢不逢提醒,他才意识到不只是自己,甚至于整个涟和,都还未好好地向文清辞道过谢。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半是感激,半是羞愧。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文清辞喃喃道。
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听到文清辞的声音,坐在他旁边的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说:“那位大人,大人说,说您还从未被病患好好感谢过,所以€€€€就,就想让我们,送您一个小礼物。”
文清辞:“……”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粗糙的木雕。
正小声啜泣着的女孩,话里除了涟和口音外,还带着一些鼻音。
可是单凭她的话,文清辞竟然能够想象出谢不逢说这番话时的样子。
€€€€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或许微微蹙眉,在手中轻轻旋了一下木料。
停顿片刻后,他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出了这番话。
接着无比郑重地将这个任务,交到了木匠一家手中。
此时已经不用再猜。
……谢不逢绝对知道,自己就是文清辞。
从未被病患好好感谢过?
文清辞从不知道,谢不逢竟然能够想到这一点。
上一世上学的时候,文清辞也想过有一天,会有病人送自己锦旗。
可惜早早意外穿书的他,没有等到那一日。
这一世,因为山萸涧的往事,自己多年中去过无数爆发水疫的城镇。
但是在这个时代,解剖一事始终不得人理解。
别说是配合他试验了,就算是最终得出了药方,也没有几个人敢用。
文清辞救了不少人,但他的确就像谢不逢说的那样,从来都没有被人好好感谢过。
相反只留下了一个“仙面罗刹”的传闻。
少年时,文清辞也曾不甘心,甚至有些难过。
但后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些,变得麻木而无所谓。
直到现在,终于有人悄悄在背后,将礼物送给了他。
……涟和县的百姓,怎么能仅凭印象,就雕出自己的手来?
只有谢不逢能做到。
从小在恶意中长大的他,对这一切格外敏感。
也格外清楚,文清辞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大夫,您稍等我一会!”说完那番话,木匠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得到了当初用布包好的银子。
谢不逢出手非常阔绰,这包银子买三个木雕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