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日日都在忙碌此事,奔波在涟和周围的城镇与山林之中。
十足一副一心为民的样子。
州县百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尽职尽责的大官。
看到谢不逢每天忙个不停,他们恨不得为他和文清辞立下生祠,以表自己的钦敬之意。
……谢不逢做这些事的最初缘由其实非常简单,他只是将这里,当做了山萸涧而已。
“这把扇子真好看,”已经和文清辞混熟了的太医,走来看将桌上的折扇拿了起来,“扇面竟是丝质的!这是永汀府产的吧?”
扇面上绣着一丛绿竹,正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浅浅光亮。
文清辞如实回答:“我也不大知晓。”
“……不知晓?”太医这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手中的折扇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小心问:“这把扇子,不会是……巡官大人赠你的吧?”
文清辞:“……”
还真是。
谢不逢最近奔波往来附近州府,日日都要在那里搜罗东西送到自己手中。
他似乎是在温水煮青蛙。
正耐心等待着自己主动摘下帷帽的那一刻。
见文清辞不回答,那太医便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这可怎么办啊!
相处一段时间,太医逐渐从这个松修府的郎中身上,察觉到了他与已故的“那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现在看来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他似乎真的对这个松修府来的郎中生出了几分好感。
谢不逢与文清辞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卫朝。
身为太医、处于太殊宫的他们,更是曾亲眼见到谢不逢与……那尸体待在一起。
甚至跨过半个卫朝,将一口棺材娶回雍都。
陛下对那位,显然是执念已深。
他不相信谢不逢会因为一段时间的相处,便对“那位”移情别恋。
所以说,皇帝陛下可能是将这个郎中,看成了那位的临时代替品……
太医心中瞬间天人交战起来。
出宫后皇帝陛下似乎比在雍都平易近人了一点,但是众人对他的恐惧,却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太医有些想要人提醒这个堪称天才的同僚,千万不要深陷其中。
但一时间,竟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才好。
沉默半晌,他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实不相瞒,巡官大人曾有一个亡,呃……亡妻。大人对他用情至深,哪怕那人已经故去很久,仍住在他的旧宅中,甚至……”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甚至好像还曾做法招魂。”
“你和那位乍一眼看的确有些相似。”末了,他意味深长道。
“咳咳咳……”坐在一边整理医案的宋君然突然咳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你们大人的家事,和我们何干?”
接着转身看向文清辞,意味深长地说:“等忙完这些事,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对对!”听到这里,那名太医不由松了一口气,赶忙将自己手头的东西收拾好说,“也是,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忙吧!”
他慌忙退了出去,关上了议事厅的大门。
转眼这里就只剩下了文清辞和宋君然两个人。
一身青衣的宋君然垂眸看了一眼手头的医案,缓缓出声提醒道:“最后一批病症较重的病患,也已逐渐痊愈,最晚后日我们便回谷吧。”
“疯也疯够了,别忘了你还欠我千金未还。”
说完,像是怕文清辞反悔似的,不等对方回答,宋君然便立刻带着东西走了出去。
房间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文清辞缓缓提笔,半晌都没有落下。
……要走了吗?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直到刚刚那一刻,自己都不曾生出“离开”的念头。
似乎是从未想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似的。
人死不能复生。
“文清辞”早像刚才那个太医所说,变成了“亡故之人”。
更何况在来涟和的路上,甚至于当年离谷之前,自己都曾答应过师兄,处理完俗事便回谷不出。
自己……似乎真的该走了。
可是一想到这里,文清辞的心竟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半晌过去,纸张上都空白一片、未曾落下一字。
宫变前的那场宴席,与席上谢不逢危险的话语,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扶明堂》的结局,也如一场不醒噩梦,始终提醒着他。
文清辞曾以为谢不逢一定是怨恨自己的……
至少在自己“生前”绝对如此。
而他后来的怀念与爱,或许夹杂着几分“逝者为大”的意思。
€€€€死人总是容易获得原谅。
在他死后,生前的一点点好都会放大,人们甚至逐渐只能记得这些。
人们永远放不下对活人的怨恨。
死了才是白月光,红玫瑰。
可是谢不逢的反应,却和自己原想象的完全不同……
谢不逢似乎要比想象的,更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如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飞来,“嗖”一下刺入了文清辞心中的草垛。
刺破了箭靶,并引得草垛震颤不止。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厚茧,化蝶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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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涟和上空积满了阴云。
厚重的阴云如压在了胸前的棉被,叫人呼吸不得。
“要下暴雨了。”禹冠林望着头顶的天空悠悠说道。
这几日操劳,让他看起来越发苍老。
说完他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今天可不是个赶路的好日子啊。”
宋君然不知哪里出现,挡在了文清辞的身前。
他朝禹冠林笑了一下说:“可不是吗,所以我说,你们的巡官大人还是暂时待在永汀府,过上几日等天气好了再和粮草一起回来吧。”
“……也是。”禹冠林笑道。
天已经隐约有了下雨的迹象,路上的行人也只剩下了三五个。
就在几个人打算回县衙署去的时候,不远处的街巷那一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谢不逢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到街道上的动静,不少已经进了屋的百姓,都探头出来好奇观察。
宋君然正疑惑着,便见一架刷着朱漆的马车,出现在了拐角处。
接着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架势极大。
……这不是谢不逢的人。
涟和县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守在县衙署外的官兵犹豫了一下,立刻转身小跑回去通知县令。
“老太医,这是谁?”宋君然压低声音,走去向禹冠林问。
没想对方也愣了一下,接着一脸迷茫地摇头:“实不相瞒,老夫也不认得。”
说话间,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空地上。
一个身材偏胖两鬓斑白的男人,在随从的搀扶下,缓缓从马车内走了出来,接着环视四周。
他身着紫衣,头戴三梁冠,虽然不认得到底是谁,但却一眼就可以从来人的衣着上判断出,他是当今朝中的三品大员。
县令愣了几秒,认出来人的身份之后,连忙跌跌撞撞上前行礼:“臣涟和县县令葛章通见过郡守大人€€€€”
接着,周围的官兵还有围观的百姓也跟着他一起行礼。
身为“巡官”的谢不逢,虽然也是三品大员,但他并不喜欢有人向自己行礼。
因此这么大的阵仗,在涟和还是头一遭。
“郡守?他跑这里来做什么?”宋君然不解地嘟囔道。
他本来只是自己抱怨一声,可没有想到听到宋君然的话之后,在宫里混了一辈子,见过的各种场面的禹冠林竟然搭话了:“还能做什么?邀功来得呗。”
在涟和县之前,凡遇到鼠疫,百姓几乎只有等死一个选择。
此次涟和县的事处理妥当,堪称史无前例。
不必猜都知道,被皇帝派往此处的巡官,一定会将大事小情上报至雍都。
现在涟和已经没了危险,禾梁郡的郡守,终于赶过来亲见巡官。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与巡官搞好关系,让对方进京美言的时候,把自己也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