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温柔软语格外旖旎,又引人遐思。
赵岚清瞪大了眼睛,望着与众不同的春江凡,心里腹诽,原来再硬的汉子,也有这般鬼迷心窍,百钢化为绕指柔的时候。
只是糊涂啊将军。
赵岚清面上不动,心里却是直翻着白眼。
只想将春江凡叫醒,耳提面命一番:“你喜欢的辣个人,他明显不怀好意啊!你醒醒啊!”
“这是有目的、有预谋、有其他叵测心思的,赤,裸裸的勾引!”
只可惜,春江凡并不需要他耳提面命。
回忆仍旧推进,自个儿身上的袍子被他扒拉着早已经乱成一团。吓得赵岚清虎躯一震,伸手抵着这人肆意乱亲的脸,抗拒着他循着回忆,却在自己身上想要做的事情。
直到春江凡蓦地抬起了脸,又将他扔到了地上。
脸上的柔色泯灭无痕,似乎带着股十足的戾气,掸了掸袖子。朝着地上的自己,生硬说道:“殿下,还是好好待在将军府,莫要有什么心思了好。”
“既然已经入了我将军府,便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这府里,做我的夫人。”
铿锵的话说出来的时候神色淡淡,只赵岚清却发现这人又开始灼灼望着自己。
浑茫的底色上,带着股痛心疾首,却又不忍心一般,别过头去。
春江凡呆呆站在原地,像是沉吟了好久一般,终是叹了口气道:“此一役后,你口中的母国便再也没有了反抗之地。”
“到时候,敌国对于我们,便是探囊取物一般,终将沦为我国之阶下之囚。”春江凡冷冷道:“殿下还是莫要想着,能够回去继承大业了。”
“您的身份,只有我云顷的七皇子,和我春江凡的夫人。”春江凡提着气,似乎带着盛怒一般,气势汹汹地想要往外走。
“只要我不说,便无人知道其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股椎心泣血的决绝,只那身形恍惚,宽厚的肩膀都有些狼狈颤抖。“可若是再生事端,您便只配与我刀剑相向。”
“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最后一句话宛如椎心泣血一般。说完便站立在那里不动了。原本线条分明的身体僵硬无比,想是被人夺去了意识,变成了行尸走肉。
赵岚清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着他丧魂落魄停在那里,回味着春江凡的话。不知道为何,蓦地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遍体生凉。
都说春江宫主当年在战场上全军覆没,几近和万千兵甲将士一般死去,待到进退维谷时,才立地筑基成仙。
可仔细听着他方才的话,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第50章 自戕
最起码, 并不如传言那般,是一无所知地遭人陷害的。
赵岚清皱了皱眉,望着宛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春江凡。不知道他又忆起了哪里, 正痴痴地仰望着院中森森的树。那迸发出来的目光深情又绝望,像是一块被滴空了的巨石, 看似坚硬,可内里早已粉化。只差别人一个触碰,便整个碎成齑粉。
树上, 翠绿和深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只由着极为细小的光漏出来,形成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 打在冷面的春江凡身上, 让他看起来像个已然被绝望与悔恨浸透的单薄鬼影。
无形之中,又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从身边腾起。
“噼里啪啦”地, 赵岚清耳边仿佛出现什么燃烧着的爆裂空声。赵岚清下意识朝着四周望去, 自然什么也没看到。
离火阵无形无影,连风吟天都会无所觉地中招。自然也便不会知道春江凡到底在烧着什么。
只那腾烧到足以裂空的声音,让赵岚清下意识心脏紧缩。想了想, 还是咬着唇, 试探着走近,忐忑问道:“宫主?您在烧什么?”
本没有期望被回答。
可下一刻, 春江凡却是不期而然地抬起了头。那眼里仍旧不显清明,却灼灼望着赵岚清的脸, 像是长久的窥视与等待终于得到了回报, 春江凡脸上勾起了一股残忍的凉笑。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半空中伸过来, 作势就要覆上他的脖子。
“云琛……,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那声音似乎从嘴里拉扯出来, 带着股考究的恨意。
赵岚清下意识一闪,惊慌失措地躲避开来。惊声道:“宫主,醒醒!”
只春江凡毫无所动,赵岚清越是逃跑,他的眼神越发凛冽。幽幽一眼过去,像是猫捉老鼠一般,静看着他奔逃。带着凛然的杀意,脚步从容不迫地越发朝着赵岚清而去。
赵岚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暗骂那个将自己带来的侍卫,从未说过有这样的状况。
刚想提起灵力从院里飞身而逃,却发觉一点灵力都施展不出来,暗忖春江凡果然启了离火阵。
但凡进了阵,便像他们初见时候,遇到的魔修们一般,哪怕想逃也只得任人摆布,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也不是难事。
赵岚清心里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对春江凡的强势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慌不择路地努力周旋着。
好在春江凡似乎也没有动用灵力的意识。仅凭着孔武有力的体格,似有执念一般跟着他奔逃的路线而去。
随着时间过去,春江凡的脚步越发凌乱,拳风阵阵,却毫无章法,疯癫一样在这院子里胡乱跟自己转着圈。这人的脸因着暴怒而通红,两排牙齿不停地因着咬紧发出“咯吱”声。不时的“我要杀了你……”从胸腔里发出来,吓得赵岚清越发心慌。
下意识就觉得如今自己不能落在他的手里,否则他那像钳子一样的手,势必会亲手折断自己的脖子。
慌不择路间,赵岚清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棵树。
燥热的花粉味呛得人鼻子疼。赵岚清捂着鼻子朝下看,却眼看着春江凡骤然没有看到了他,竟一头撞在廊庑边漆红的柱子上。
“咚”地一声,整个廊庑都晃动了起来。
瓦片簌簌落下,将春江凡半身掩埋。再“哗啦”“啪嗒”……着,随意落在地上,乱成一地狼藉。
春江凡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那清冽的脸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灼热的血像油一般,腾然烧起,快速湮灭。
春江凡脸上的血色魔纹越发明显,那纤薄的唇上同样充着血,带着股猩红的恐怖。
“云琛……”又是一声呼唤,饱蘸着炽热的恨意。
春江凡自虐一般直直躺在那尖利的瓦砾碎片上,任凭衣服被划得脏污破烂。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杀……,杀……,我要杀了你!”春江凡终于又腾起了身来,仍旧在院子里发疯。胡乱地撞着一切,却唯独不曾碰这棵树。
哪怕赵岚清眼皮狂跳,眼看着他直直朝着树过来,却往往能够在下一刻硬生生地转了身子,朝其他地方发狂。
在离火阵里,灼热的感觉和这棵树上散发出来的令人发燥的气味交相呼应。赵岚清不可思议地望着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春江凡。
突然一下,脑子里像是黑沉的夜里出了一声惊雷,一瞬间照亮了天光。
半趴在树上的赵岚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着声音都在发颤,直直问道:“春江凡,你想,杀了谁?”
没有回答。
仍旧发狂的春江凡似乎愣了一下,那刀削斧刻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却是不管不顾地又一拳砸在了柱子上。
赵岚清心里有了印证,终于犹豫地从树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朝着春江凡挪去。
脊背下意识地挺直,那无尘的脸上尽可能地平静,赵岚清直走到了他的面前,语气绵软,轻声问道:“是,我吗?”
那颀长伟岸的身躯突然又顿住,再不往柱子上砸了。转而浑身颤栗,佝偻着腰,扶着柱子,狼狈得仿佛一条落水狗。
赵岚清心底涌起一丝同情,还是怀着莫名的勇气泠泠望着他。尽量让自己放轻呼吸,执起春江凡那和着血和灰的拳头,嫣红的唇微微扬起道:“你是想杀了我吗?”
“来吧!”赵岚清喃喃道。
发了狂的春江凡有些呆滞,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开始狰狞起来,全身都因为激动和愤怒耸动着,那青筋暴起的手指哆嗦着,随着他的牵引还是缓缓贴近了赵岚清那细嫩的脖子。
可随着赵岚清乖乖将它贴上去后,春江凡却迟迟没有了其他动作。大滴的血从眼睑处滚落而下。
那似乎滚烫的血珠落在地上,“刺啦”一声,成为了点点的血珠,片刻间又如孤鸿照影一般,没了痕迹。
赵岚清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地又眨了眨眼。突然想到在仙境时候,春江皓的话,不可思议地望着春江凡,脊背上爬起一股森然的寒意。
“离火阵极为霸道,是以自身功法修为消耗,来燃尽阵内一切,可不止仅仅是魔气。”
不止是魔气……,所以春江凡到底在烧什么?
赵岚清那潋滟的桃花眸下意识微微眯起,只觉得喉咙阻塞,下一刻突然抖声问道:“你不想杀我,你想杀的是谁?”
“春江凡,你离火阵里烧的是什么?”
“不是你身上的魔气,是你对不对!”
“你在自戕!”赵岚清只觉得随着答案水落石出,胸口堵住的那口气终于发泄了出来。那灼眼的玉颜狠狠扬起,一下子什么都想通了。
有的爱像是一味毒,执着沉迷,便宛如饮鸩止渴。
可,还是有人会霍然举杯,一边骗自己喝下,一边忍受着毒发时心肺俱痛的苦果。
春江凡想杀的不是那位将他玩弄于鼓掌中,害他连累了万千将士性命,让将军府全部被害的那位,他口中的殿下。
他想杀的,一直是自己。
赵岚清说不清楚春江凡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上战场的。
可在看着战场上流血漂橹,满目疮痍的那一刻。春江凡恨的一定并不只是他口中的殿下。
还有那个明知道他包藏祸心,却仍旧视而不见,仍旧幻想着海清河晏,努力维持着假象,却最终被人剥皮拆骨,最后输得一丝不剩的自己。
曾经的爱凝成了恨,可这恨意首先吞噬的却是自己。
因着恨,毫无法门的春江凡能在绝望的时候立地筑基,可正也因着恨,这仙缘从开始便不是正道。
因为春江凡从开始的时候,想要杀的就先是自己。
自己不死,何谈解脱?
……
春江凡垂下了覆在他脖子上的手,对赵岚清的话似无所觉。
好似发泄累了,又开始仰望着那院中散发着诡异气味的高大的树。
哪怕把他当做替身,哪怕自己失了神智。也不愿当真伤害了自己心中的殿下。
可正因着不愿伤害,那心里的伤口才会越来越大。绝望和悔恨经过几百年的发酵,足够将一个几近臻至化境的尊者吞噬干净。
只,他不愿意,可赵岚清却不会。
赵岚清轻轻吸了口气,那眼眸逐渐落在那棵树上,浓密的树叶子,随着离火阵中看不见的滔滔之火,微微摆动,似有晚风轻吟。
片刻看不到春江凡那燃烧着自己的残忍。
像是它那曾经没心没肺,将人拉入地狱的主人。
“爱上毫不值得的人,并为之心碎。实在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了。”赵岚清深吸口气,下一刻,毫不犹豫地狠狠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殷红的血从洁白无瑕的手臂上缓缓留下,顷刻间迸发出强大的灵力。赵岚清藉着这股灵力,瞬然就召出了封仙索。
下一刻封仙索化索为剑,带着凛冽的剑气和怒意,直朝着那棵玉蔻树,拦根斩下。
旋即,那参天的树,宛如庞然大物一般,带着轰鸣声,朝着一方直直颓然倒下,直压垮了一侧宫墙。
晚霞熠熠,那夕阳的余晖终于溜进了这方常年被树影笼罩着的院子。留下了一地澄阳,轻暖又明媚。
似有恍惚的春江凡轻轻抬起了眼,望着院外宛如烈焰般的残阳,“噗”地一声,心口的血像雾一般,从嘴里喷吐出来。
这一次,却再未被离火阵吞噬燃烧,落在地上成了泥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