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自己不能救。
没人会不由分说地救一个凭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宠。不问他身上伤的缘由,不打听他的身份。
今日但凡这么救了他,风吟天定然会知道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可……,赵岚清身份到底敏感。若是让他觉得自己救他是为了改弦易帜,转而支持他便算了。但凡觉得自己别有用心,进而如履薄冰处处提防自己,……,或者泄露了风声出去……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怪赵岚清谨慎,皇家贵胄,走一步便是一个印子,多少人在暗中蠢蠢欲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稍有些反常,便能让人闻风知味,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更何况眼前的人刚经历生死,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地轻信别人。
退一万步,风吟天果真接受了自己的好心。受了自己的救命之恩。
可赵岚清压根就没打算掺和他们的夺嫡之争。更不是为了这个,才对风吟天伸出援手的。毕竟,但凡聪明点的,谁会站一个落魄成为个落水狗的无宠的七皇子啊。要站队,也得找个资质好点的吧。
所以,为了能让他雍英侯府明哲保身。无论如何,这个人,自己都不能够明目张胆地救。
赵岚清能够强扯一个收男宠的理由,挥挥手便风轻云淡地把风吟天捡回来,打消赵山和小七对风吟天的疑虑。
可如何让风吟天对自己没有疑虑,才是最要紧的。
否则……,若是因为自己的搭救,让他以为自己别有用心,觉得自己在利用他,牵扯进雍英侯府,那才是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的赵岚清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没有了看到风吟天快死了的惊恐脑热,而是有些棘手地坐在了原地。
这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前往燕州的路程还远,这个状态下去,今天他不死,迟早也会没命。
要是就这样放弃了……,赵岚清闭上眼想了想自家表哥那昏秽荒唐的样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能够不择手段想办法搭上自己,又是文世渊看中的皇子。单就这两条就已经甩了他表哥几条街了。为了那已经因为他们作乱动荡不安的百姓,赵岚清觉得自己还能努努力。
赵岚清查看了一番眼前的风吟天。这人一直紧闭着双眼,连跪着都有些勉强。浑身不可抑制地痉挛着,怕是早就意识不清了。
兴许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在干吗?
所以,自己既然不能救他,给他机会让他自己自力更生呢?
想了想,赵岚清眉头一挑,便又轻轻地将药箱放回了车壁里。
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压在最底下,而是放在了最上面一层,让风吟天自己好拿。
待到收拾妥当,才拂了拂袖子,直直朝着那人走去。浑当看不见血迹一样,高声道:“你……本公子只是看你颜色好……”
“你怎么敢爬上本公子的床的……”赵岚清咬着唇,斟酌地拿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也别矫情……,不过是踢了你一脚,踢到心窝了吧……”
“可踢便也踢了,这是你自取其辱!谁让你自己会错意,要贴过来呢?你起不来也不能怪我!”
“车里有药,你自己擦擦吧。休想让本公子跟你道歉!”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凶巴巴,赵岚清一副惹出事后强词夺理的蛮横样子,拿了自己的披风就往外去。想要给风吟天留下一个独立的空间。
人走了,药也告诉他车里有了,要是连起身给自己上药的力气都没有,那便只能让他自认倒霉了。
自以为急中生智把这件事办得妥当的小侯爷心情舒畅地出了自己的马车,甚至还不忘记给自己拿上一件御寒的披风。
半夜的外边挺凉的。
只是刚出车门,准备下去的时候,便看到赵山带着小七和车夫齐齐站在马车旁。不远不近,兴许刚好是可以听到动静却又不过于叨扰的距离。
赵岚清脸上的轻松神色一凝,一丝尴尬夹杂着紧张让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可是仔细回想了下,刚才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便又抬起了头望向赵山,强装镇定问道:“你们不睡觉,都在这儿干嘛?”
“小侯爷未经人事过,他又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怕您有什么吩咐,不敢怠慢。”赵山皮笑肉不笑,看他自己出来了才略微放下一些心。
知道赵岚清多少还有些分寸,今晚的事情成不了。否则小侯爷平白无故地好了男风,还宠幸个不明不白的男人,那才是造孽。
想是这么想,嘴上倒不留情,耷拉着眼皮揶揄道。
赵岚清:“……”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不过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是个聊天解闷的……”赵岚清尴尬到头皮发麻,嗔怪了一声,却知道自己应该解释清楚,轻哼道:“赵伯您怎能如此想?”
“既然只是个解闷的。小侯爷,您不若把他交给我。明天一早,一把比他好看还能解闷的能在您车前候着。”赵山扫了马车一眼,只可惜里边被厚厚的帷帘遮住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幽幽道。
“那不行!”赵岚清瞬间便警觉起来,本来想下来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也不敢去了。生怕赵山贼心不死,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半夜偷人。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车前,揽着自己的披风,一脸严肃道:“我就要这一个!”
“你再是不满意,也要等我玩腻了再说!怎么这般拂逆我的意思?”
“既然这样……”赵山轻笑了笑,把赵岚清的警惕落在眼里,淡定道:“那老奴先回去睡了。”
“小侯爷您尽兴……”最后一句话说得耐人寻味,让一直看着的小七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眼看着赵山消失后,自己让赵岚清进去睡觉的时候,才知道为何管家离开时是那样的表情。
“今儿晚上,我就在这里睡了。”赵岚清拢着自己的披风,靠在车前御马的地方,跟他道。
“啊?”小七有些为难,这里风寒露重的,他家小侯爷哪里能睡在这里。
虽然不是暮秋,也不是太冷。可赵岚清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豪华的马车不睡,睡车前?这是出的哪门子的洋事?
“你不懂!他就是故意的!”赵岚清气鼓鼓地望着赵山离去的方向道:“故意吓我,让我不敢离开。免得让他找到机会把人弄走。”
“您既然知道……”小七有些无语,自家的侯爷当真不是个蠢的。只是也聪明得有限罢了,不然怎么会知道是个套还要往里钻呢?“管家也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
“不行!万一呢?”赵岚清哽着脖子道。他已经豁出去了,哪怕知道赵山故意作弄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睡在这里了。
不然半夜真有人进来查看,看到忙活的风吟天,那更是完蛋!
“那……您既然担心,可进去睡也是一样的。”小七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劝小侯爷离开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再自己进去。
方才他也听到了,只是自家的侯爷不小心把那人踢伤了。小侯爷有些难为情才不得已出来。
他一介男宠,伤了就伤了,难道真能怪罪侯爷不成?在小七眼里,赵岚清万不需要如此屈就。
“那也不行。”赵岚清却是执拗地摇了摇头。哪里能告诉小七,自己可不能进去。这个时候进去,风吟天定不能安稳地给自己上药。不能及时治疗,万一人死了,更是鸡飞蛋打。
“我今天就想吹吹风,爷就在这儿睡了!你别管我!”
小七:“……”
一番话说得极为硬气,只是带着蜷缩在披风里的动作,到底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小七拿他没办法,只能给他从别处寻了一个被子,将他铺在车前,自己退后了五米开外,候着他睡。
他们扎的营地,里里外外皆有人巡守,倒也不必担心危险问题。
……
风吟天恍惚地将赵岚清和门外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待到四周安静了,才轻轻地从床上慢慢朝着车壁爬去。
这样的马车,他未曾坐过。只是方才进来的时候,已然环顾打量过。
赵岚清既然说了有药箱,便该放在那个地方。
果然,第一个便是。
风吟天轻手轻脚地拿了药,借着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敷上药。
待到上完药,再将一切回复原状,时辰已经不早了。
身上的伤口尚有些疼,只是却比方才好了很多。就是还是在发热。风吟天喘息着气,无力地望着车顶。
心道如果熬不过去,抑或是被人发现了,那也注定魂断于此了。
……
再醒来的时候,全身已经不发热了。
车里一片寂静,并没有在自己生病的期间过来查看。
风吟天那双丹凤眼眼尾轻轻翘着,他静静望着天花板,终于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到底只是虚惊一场,他还能继续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去不辱恩师之命。
风吟天面色平静,轻轻吸了口气后才装作无事地起了身。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车门,门外天光已经大亮。这才发现,到现在还没有人打扰,果然是事出有因。
赵岚清跟昨晚上说得那样,就倚在他的车前。秋天的清晨有些雾,打在他厚实的披风上,有些湿漉漉的。他像是一只蜷缩着的猫一样,卷着披风睡得安详。被舒朗的晨光照耀着,显得恬静又乖巧。
风吟天眼里一丝复杂闪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忍着痛意,轻轻将人连披风抱了起来,在小七诧异的眼神下,将赵岚清抱了进去。
这位小侯爷,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桀骜不逊。
虽然见色起意,却异常单纯,并未想要把人弄来狎弄侮辱。不小心踢了人,竟也会愧疚害怕到自己离开。
甚至为了保护一介下人甘愿睡在车前。
堂堂雍英侯府的小侯爷,竟被养成了这样外强中干又单纯善良的绵软性子。倒不知道是福是祸。
风吟天望着赵岚清的睡颜有些失神,想着赵岚清昨晚上为他逞强的幼稚话语,那沉谨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来一抹笑意。
竟觉得这样的小侯爷……,挺好。
……
赵山从让自己赵岚清睡了一晚上的马车外后便对自己的小侯爷的态度有了底。知道这位只能看自己也不摸的男宠动不得,便也由他去了。
甚至因为风吟天说自己是读书人。考校了一番后,让他当了赵岚清的教书先生。
不过,赵岚清素来闻书就头疼,当真没有几分读书的耐心,对一切夫子一类的人敬谢不敏。若不是为了留风吟天在自己车里偷偷擦药,早就气得掀桌子了。
风吟天倒是无所谓,眼前的小侯爷看似乖张,可甘愿被一个出身寒微,全靠情分来给脸面的赵山吃得死死的,可见其心中仁义。
只是,知道小侯爷是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风吟天便不怕了。乖乖听了赵山的命令,日日总拘着他念些书。马车里鸡飞狗跳,日子过得也快。
路上行了一个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暮秋。队伍行到了即将跨往燕州的边界。遥望着和京城不同的景色风物,风吟天总算是略微放了心。
只要到了燕州,梧州便不甚太远,临行前,文太傅想尽办法为他传了一道信物,告诉了他一个辛秘。
只要给他一个见到袁守墨的机会,他并不怕风成州已然安坐在龙榻之上。
只是……,风吟天有些复杂地望着正有口无心地念着书的青年。
青年面如桃花,眼若横波。水汪汪的眼睛里,不带任何污秽。漂亮用在男子身上不免有些不妥,可风吟天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赵岚清那可堪风月的样子。
唯独可惜,这位到底是雍英侯府的小侯爷。哪怕出门也金冠玉带,一身的矜贵,让风吟天有些难言的愧疚。
谁都知道,雍英侯是如今那位的母家。赵岚清更是那位已经荣膺太后娘娘的最宠爱的外甥。
风吟天想到这里,撇开了眼去,那有些冷白的手,紧紧捏住手中的书卷,有些落寞。
欲上斩龙台,便要将那位从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拉下来。风吟天立志拨乱反正,便注定要亲手将护荫雍英侯府的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风成州,雍英侯与他注定分站两边。不仅分道扬镳,甚至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到时候,这位小侯爷,只怕也……
风吟天猛地抬起了头来,那沉谨淡然的脸上,一丝惊恐和痛苦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