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这些人把他拉出来的时候,慕燃生怕这是景佑不想再拖延下去,直接就要杀了他,吓得手脚发抖,牙关不断颤栗,拼命挣扎,想推开这些士兵。
但很快,他从这些人的举动中猜到了什么,全身血液冲上头顶,心底生出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
景佑这是要让他去见慕鸫的最后一面!
慕鸫要死了!他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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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穿过走廊,联络官紧紧跟在他身边:
“元帅的病情是今天早上的时候突然恶化,医生刚刚来过,说……”
景佑抬手打断了他。
一看前面的病房,联络官闭上嘴,上前拉开房门。
景佑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慕燃和元帅夫人到了吗?”
联络官流利地回答:“已经在楼下了,如果元帅想见的话随时可以让他们上来。”
“让他们先上来。”景佑道。
他静静地站在病房门前,看着那扇单薄的门板,目光复杂难言。
联络官垂着头,站在一旁恭谨地等着。
好一会儿过去,景佑才收回眼神,平静地走进门。
病房内,护士和医生正在忙碌,几台机器上色彩各异的灯闪成一片,不同颜色的液体源源不断注入病人的身体,维持着慕鸫的生命。
慕鸫就躺在人群后的病床上,灰白色的头发铺散在雪白整头上,紧紧闭着眼,大概是还在昏迷。
短短几天,慕鸫又苍老了许多。
景帝寿宴时,他还能勉强撑着精神,带着慕燃来给他赔罪,这会儿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连睁开眼睛都困难。
四周的人见到景佑,行礼之后都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慕鸫的脸盖在呼吸机下,沉重的呼吸回荡在病房里。
景佑在床边坐下,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皮动了动,放轻了声音叫他:“老师。”
慕鸫像是被这一声老师给惊动了,枯枝一样的手指痉挛一样,在病床边虚虚抓了两下。
景佑按住他的手,免得他碰到身上连接着的管子和针头。
慕鸫突然咳嗽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眼睛猛地睁开,看到一旁的景佑,一怔之后,微不可闻地开口:“小佑来了……”
景佑低声说:“是我。”
慕鸫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不再看他,转过目光,看着虚空中漂浮的光点,声音疲惫无力:
“你还愿意来看我,老师挺高兴的……”
景佑:“老师别这样说。”
慕鸫看着他,视线复杂:
“这些话不该我来说的,但我快死了,你父亲又心软……他怜惜你,觉得你是一个omega,这些事本来不该你来承担,就处处纵着你,”慕鸫闭上眼,“但你已经不只是一个omega了啊。”
“你父亲老了,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你要时刻准备着,把这份担子从你父亲身上接过来。”
“我知道。”景佑低声说。
“等我死了,你让温莎回羽织星吧,我在那边给她买了块田,她不是想要一个玫瑰花园吗,帝都星种不活,那边可以。还有,我给她留了点钱,不多,应该够她下半辈子用的了,要是将来有什么变故,还要劳烦你照料一下她……”
“我会的。”
慕鸫要是死了,温莎就是元帅遗孀,他原本也打算把她送回羽织星,是终身□□,也是让她远离这些纷争。
慕鸫放下了心中一桩大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闭上眼,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病房外,温莎早已捂住嘴,泪流满面,慕燃却急得上火。
父亲在干什么?怎么说了半天,一句关键的都没有!
慕燃焦急地想。
快说啊,要是景佑就这样走了,他怎么办?
病房内,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慕鸫又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景佑:
“你怪我吗?当初我不信你,不相信你能做好一个储君,处处针对你,现在……咳咳,现在还想逼你……逼你……”
景佑握着他的手猛的收紧。
这双手也曾经温暖宽厚,现在却像一截枯枝,只剩一层皮挂在骨头上,血肉都被吸干了似的,因为长期注射药物,连手心里都一片冰凉。
慕鸫这是想托孤啊……
病房外,慕燃心跳加速,双拳紧握。来了,父亲果然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
他有救了!
寂静在病房中蔓延,床头花瓶里百合花的香味和冰冷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让人窒息。
一间病房内外,三个人心思各异。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慕鸫固执地看着景佑,瘦的能看见血管的手紧紧抓着他。
终于,景佑别开眼,疲惫地说:“老师,不要说了。”
虚空中绷到极致的弦一把崩断。
慕燃睁大眼睛,嘴唇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景佑拒绝了?不可能吧,他怎么敢拒绝的?那是他老师啊,他怎么会……拒绝?!
慕燃猛的向前一步,就要去推那扇门。
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一把把他压跪在地上,捂住他的嘴。
慕燃拼命挣扎,脸色涨红,眼珠爆出,手背青筋凸起,濒死扭动的模样活像恶鬼。
温莎被他吓了一跳,跌倒在旁边,连哭都忘了。
慕鸫眼珠转动,久久地看着景佑。
他病了太久了,连眼睛都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清亮,眼球上蒙了层翳般,颜色灰暗,浑浊不清。
“哪怕是老师最后的请求,你也不听吗?”
“对不起,老师,”景佑最终道,“我可以让温莎夫人活下来,但慕燃不行。”
“……”
寂静在病房中蔓延,直到慕鸫再次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给撕破。
“我去叫医生。”景佑站起身。
慕鸫竭力抬起手:“不,不用……”
景佑转头看着他。
慕鸫喘着气说:“我没几天好活了,你也不一定还有时间来看我……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这一生,也算是对得起你了……你小的时候,我总担心你身上有一些omega的坏毛病,后来果然如此,你心太软,做事也不够坚决,我就总怀疑你能不能把储君的位置坐好。”
“但你刚刚……”慕鸫没说下去,静了很久才开口,“我也能放心了。”
景佑错愕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慕鸫刚刚说让他放过慕燃……是在试探他?
原本不断挣扎想要甩开士兵钳制的慕燃也呆住了。
慕鸫这是什么意思!?
放心了?他放什么心了?
他儿子要被杀了,他说他放心了?!
景佑喉咙滚了两下,两颊抽动了一下,才勉强自己开口:“我让慕燃来……”
“不用了。”
慕鸫闭上了眼,胸口破风箱一样夯吃夯吃地喘着气,说的话断断续续,但足够让人听清楚。
“我不想见他。”
景佑坐回床边的凳子上,给他顺着气。
慕鸫艰难地喘息着,“我知道……俞佑安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慕燃做了什么,你想瞒着我,但我……咳咳,我还没傻,那天,你的侍卫来给我送药……”
慕鸫目光放空,神情恍惚了下,耳边响起一道刻薄又恶毒的嗓音:
“你还记得你儿子的情人吧?这就是他让人偷偷送进宫,想送给陛下的。”
“研究院已经检验出来了,里面含有微量的慢性毒药,普通人吃了或许没事,但是陛下那个身体状况,怎么受得了?你儿子这是想弑君啊!”
“你觉得,殿下还能容他吗?”
慕鸫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响起:“你想说什么?”
“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殿下让我给你送来的补药,全是用你儿子送的药材熬出来的,我知道你没喝,但你以为,这就躲得掉了吗?”
景佑眼皮一跳,慕鸫宽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不是你。”
“那老师为什么要喝……”
“不是我喝的,我没有喝,”慕鸫眼神暗了下来,“这也是我让你来,想告诉你的事。”
景佑紧紧皱起眉,慕鸫没有喝那碗补药,为什么身体里会检测出和补药里相同的成分?
是巧合,还是因为……阿尔诺其实只是幕后黑手推出来的替死鬼?
在帝国还有其他人想要慕鸫的命?
景佑忽然想起来,毒伞肽毒发是有延迟性的。
当时连他都下意识以为,是慕鸫身体不好,才会喝下药当场就反应剧烈,但其实不是……
而且,只要慕鸫一死,除非详细地尸检,不然很难发现这点微妙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