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修长的食指上团着一小块泡沫,是他刚才的动作沾上的。
景佑失去了发火的借口,不高兴地抿起嘴,一把推开他的手,揉了揉脸:“你手好糙。”
淮裴挑眉,又把泡沫抹回了他脸上,趁着他没反应过来,顺手捏了一把,拎着他腮侧的软肉,含笑低声道:“这种事,本来就是……谁哭谁知道。”
话音一落,淮裴立刻松手后退。
下一秒,满盆洗澡水朝着他扬去。
淮裴闪避及时,安然无恙,抱着猫转身去开烘干机去了。
刚把猫放进去,脖子上就多了一双手。
景佑掐着他脖子,贴着他耳畔凉嗖嗖地说:“我发现,自从某人有名分之后,就变了嚣张了好多啊。”
“那是当然,做人情人和做人正室哪能是一个态度呢,这就叫€€€€”淮裴低着头说。
“嗯?”景佑伸头去看他表情。
淮裴突然转身,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景佑眼前一花,已经被人掐着腰拎坐在了烘干机上。
往后是墙壁,往前是淮裴,进退两难,只能仰头看着他。
淮裴把他禁锢在方寸之间,低头凑近他,捏起他腮侧的软肉,眉眼含笑:“正宫气场。”
景佑:“…………”
淮裴侧过脸,唇角碰到景佑的脸,于是张开嘴在他脸上轻轻地咬了一下。
景佑向后仰:“你收敛一点,你还没嫁进来呢。”
“我不€€€€”
景佑伸手抵着他的胸口,不让他再靠过来:
“你知道这枚芯片除了爆炸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
淮裴笑意稍稍收敛,盯着他没说话。
“这是用来控制犯人的芯片,除了关键时刻抹杀犯人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用处€€€€它可以放出轻微的电流,不致命,但是那滋味会相当酸爽。”
“……”
“所以,我奉劝你在做手术把它取出来之前,还是乖一点……”
“放电?你是想跟我玩SM吗?”淮裴扶着他的腰,丈量着手心里细瘦柔韧的弧度,“我可以啊,我没意见,不过心脏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我怕你成寡夫,还是换上次那个项圈吧。”
景佑:“……”
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
景佑已经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进来的了。
景佑:“……淮裴,太子妃要端庄,你稍微有点放肆了。”
淮裴反问:“你自己说的喜欢我,我为什么不能放肆?”
景佑不吃这个亏:“那是你说的。”
“你也没反驳啊,”淮裴眨眼,“那不就是默认了吗?默认不就是喜欢我?”
“……你好不要脸。”
“我们alpha都这么不要脸,”淮裴不以为然,“而且你要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单身了二十多年的alpha了。”
“……”景佑无言以对,推开他,跳下烘干机走了。
淮裴靠着烘干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长而密的眼睫垂下,瞳孔中没有一丝情绪。
他的父亲啊……
亲生父亲无故惨死,死后连尸体都找不到,他怎么可能连查都不查。
小时候是没能力,等到他有能力了……
淮裴渐渐沉溺在回忆之中。
烘干机细微的噪音逐渐远去,沉入深海一样,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他刚刚说慌了,他其实记得。
两岁那年,他被送到孤儿院半个月之后,院长带着他去了烈士陵园。
天灰蒙蒙的,下着细雨,他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黑伞遮在他的头顶,那个平日里刻薄嘴毒的女人难得沉默,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叫爸爸。
那些来送葬的士兵人人板着棺材一样的脸,有一个男人停在他身边,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为国牺牲。
两岁的淮裴还站不太稳,听了这话也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男人以为他听不懂,摇摇头走了。
时间一转十几年过去,他被院长带到征兵处。
院长告诉他,孤儿院不养废物,他是alpha,应该为国家做出贡献了。
淮裴当时问院长:“就像我父亲那样吗?”
他当时年少,分不清战争和阴谋,只知道当兵就要上战场,上战场就有可能会死。
就像他的父母那样。
院长说不是。
院长说,只有这一点你不要学他们,你要活下来。
然而又是十几年过去,他站在了他曾经想象不到的地方。
那些人曾经撒下的弥天大谎逐渐变得苍白而又脆弱。
淮裴还记得那天……
耳边是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芬芳甘甜的酒液被漾出水晶杯,又沿着杯壁滑下。
明明是黑夜,四周却亮如白昼。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宴会中心,看着四周言笑晏晏的人,刹那间有些迷茫。
一个男人从他身边走过,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听说威廉斯特先生在那边,我们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男人带着身旁正在娇笑的女伴远去,脂粉香水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淮先生,”年迈的管家悄无声息站到他身后,银发燕尾服一丝不苟,“先生找您。”
淮裴转过身,跟着他朝不远处的阁楼走去。
欢声笑语都被抛在身后,他从繁华热闹的酒宴走进寂静的黑夜之中。
阁楼像是也被黑夜腐朽了,一脚踩上去,楼梯木板发出嘎吱的声响€€€€这其实是种错觉,淮裴很清楚司令官家里不会有这样腐朽的阁楼。
但是每当他回忆起这一段,都会觉得这段路漫长而宁冷,像是走在传说中的黄泉路上,四周弥漫着致命的瘴气,彼岸花在毒雾中盛开。
老人坐在书房里,双手交握在身前的桌子上,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他。
淮裴认出了他。
这是刚刚还躲在香槟塔边,偷偷叫他一起躲起来偷吃零食的那个老头。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去了大半年,人脑自动模糊了记忆,还是得知了他的死讯,所以连他整个人曾经存在过的记忆也开始变得腐朽,散发出死亡的恶臭。
明明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会笑会跳还会讲烂笑话,只是短短十几分钟,脸上却再也没有半丝活泼的气息,只有无尽的沉默和死气沉沉,有种人老的快要死掉的,死人般腐朽。
淮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的招呼,只记得老人闭上的双眼,褶子多得活像能把眼球压垮。
他声音沙哑地说:“别再查了。”
淮裴一开始没听懂,好半天才明白过来。
他问:“为什么?”
这大概是淮裴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回忆这一段记忆。
在此之前,无论他回忆了多少次,只要一听到这话,愤懑和不解,还有明明已经接近了真相,却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死死按在了真相之外的不甘和憋屈都会跨越时空,再次堵塞满胸腔。
老人不为所动,继续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
“因为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
“淮裴,你有着大好的未来,没必要为这种事送命。”
淮裴一字一顿:“那是我的父亲。”
老人沉声道:“那你是想和你父亲一样,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到吗?”
淮裴:“你在威胁我?”
老人摇头:“不,我只是告诉你即将发生的未来。”
难言的死寂在空气中蔓延开。
墙上挂的复古挂钟秒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老人的每一声呼吸都沉重得像破风箱鼓动。
他确实老了,五百年的时光足以让最坚硬的钢铁化为烂泥,自然也能让他从一个雄心壮志的战士变成这幅衰老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理查德睁开眼,看着眼前年轻的alpha,轻声说:
“如果有机会,你就离开联邦吧,去其他任何地方,永远别再回来了。”
“这个国家已经彻底背离了他的初衷,即将沦为阴谋家狩猎的围场……或许我们这些亡魂从一开始就不该从战场归来,这样,也不会有人借着战死的尸骨垒起高楼,爬到众生头上,成为新的魔鬼。”
“我只有一个问题,”淮裴沙哑地问,“我父亲,他还活着吗?”
“他已经死了。”老人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
“那他在哪?”
“……”
“既然你见到了他,为什么不把他还给我?”淮裴质问。
他难得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很冷静,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
但现在他装不下去了。
虚空中丝线逐渐拉紧,老人沉重悲哀的眼神牢牢烙印在他心底。
仇恨和得知对方死讯时的悲凉不断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