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皇宫内, 景佑一把拎起哈士奇脖子上的软毛:“你主人呢?”
哈士奇无辜地甩尾巴。
“带我去找他。”
奇迹般的,向来以不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哈士奇听懂了这句话, 转身撒腿跑了出去, 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晃一晃,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咦?哪来的狗啊?”
“谁啊,跑什么……”
“殿下?!”
“殿下你去哪?”
……
四周宾客惊诧的询问被甩在身后, 景佑追着哈士奇离开了晚宴会场。
这是一座观景古堡, 修建在半山腰上,墙体全是由青黑色的砖头一块块垒成。
景佑沿着砖石楼梯往下跑, 楼梯间狭窄,跟旋转楼梯一样, 好不容易才到底,哈士奇夹着尾巴跑的飞快。
穿过高大的拱门,穿过青石长廊,穿过郁郁葱葱的花园,哈士奇一马当先, 朝着花园里的小溪跑去, 那里有一座拱桥。
哈士奇在桥上坐了下来。
景佑停下脚步。
夜风徐徐, 灰白色的桥身掩映在灌木丛中,桥下溪水潺潺流动, 明月挂在半空。
桥上没有人。
淮裴已经走了。
景佑不自觉收拢掌心, 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他一直拿在手里的戒指盒子。
哈士奇苦等半天,见景佑没跟上来, 又折返回来, 用嘴叼住景佑的裤脚, 把他往桥上拽, 意思是€€€€我都辛辛苦苦带你来了, 你必须去看一眼。
宴会还没结束,景佑等会儿还要回去,不能让哈士奇把他裤脚给撕裂了,只能跟着它走。
阿诺见他配合,松开了嘴,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背影神气活现,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穿过灌木丛,溪水和植物混合之后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景佑沿着台阶一节节往上走。
阿诺把他拉到桥头,蹲坐下来,尾巴不断左右摇晃。
这地方简直偏僻,景佑一年到头都来不了一次。
€€€€淮裴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把狗叫过来的?
景佑疑惑了一瞬,看见阿诺脖子上带的电子狗牌,又明白了。
这毕竟是淮裴的狗。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帝国的终端,但他自己的设备上是能定位阿诺的。
景佑单膝蹲下,伸手挠了挠阿诺的下巴。
阿诺立刻仰起头,把整个下巴都送到景佑手里,尾巴摇的飞快。
景佑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收回手,“好了,不闹了,我先……”
景佑刚要站起身,忽然发现了什么,起身的动作顿住,又重新蹲了回去。
他伸手把狗从桥边拨开。
经过风吹日晒之后,这座白色石桥变成了灰白色,花园湿气重,护栏底下堆积着一小滩水,颜色更深一些。
在灰白色的桥梁上,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歪歪扭扭留在那里€€€€
宝贝,宝宝,老婆,我最爱的佑佑,小佑……
其中小佑被划了一道,显然是被否决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得罪了他。
这几个字是用树枝蘸着水写在护栏上的,已经蒸发的差不多了,再过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景佑盯着这些字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盒子,打开之后,戒枕下面是一张卡纸贺卡,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
祝殿下生日快乐!
所以,写了这么多腻歪的称呼,最后还是只敢在贺卡上写殿下吗?
阿诺见他一直握着一张纸,十分好奇,也凑过来想要看看,狗嘴还没凑到面前,盒子突然啪!的一声关上,险些夹到了阿诺的嘴。
阿诺吓了一跳,急急后退。
“嗷呜?”
景佑把盒子握在手里,眼睫柔软地垂下,墨水晕染一般的浓黑,唇角忍不住弯起:
“叫也没用,就是不给看。”
阿诺:“嗷呜嗷呜!!”小气鬼!!
.
三天后,淮裴穿越宇宙,返回首都星。
距离首都星十几万里的时候,全速前进的机甲猛的暂停,悬停在半空中。
透过驾驶舱,亿万星辰倒映在淮裴眼底。
……这次居然没派人来拦着他?
淮裴收回视线,继续朝着首都星前进。
首都星,宇航中心。
淮裴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人,眉眼间微不可见的愉悦瞬间消散:“威廉斯特先生。”
威廉斯特家主,亚特€€威廉斯特。
亚特坐在贵宾区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握住乌黑的拐杖。
他手背上的皱纹已经多到了可怕的程度,血管凸起,皮肤干瘪,只剩一层松垮的皮蒙在手背上,老人斑密密麻麻,乍一看还以为他患了皮肤病。
他的副官一身修身黑西装,低着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
“淮裴上将,”亚特站起身,他这个年龄,脊背居然半点没有佝偻,但他的副官还是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我等你很久了。”
是算准了他今天回来才会等在这的吧?
淮裴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首都宇航中心人流量一向庞大,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候机和到站的人拎着箱子匆匆路过。
但是此时这层楼没有一个人,天花板投下惨白的光,候机大厅地板光可鉴人,一排排座位全是空的,就连预报即将到达航班的提示牌也全变成了暂停登机。
专门为他清场了?
除了被送到帝国和亲……当人质那会儿,淮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排面和待遇,一时间感到有些惊奇。
亚特藏在松垮眼皮下的眼睛望向淮裴,他没有刻意表现得和蔼可亲的时候,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阴沉的气息:
“我对上将仰慕很久了,可以请您赏脸,跟我聊聊吗?”
淮裴看着他那张和记忆深处某张脸相似的面庞,还有身上近乎一模一样的气息,停下了脚步。
在他记忆深处,还有一个人身上也有过类似的、死者般腐朽的气息。
理查德€€威廉斯特。
亚特的哥哥。
和亚特一样,活过了悠远的岁月,成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老不死的怪物的存在。
不,也不对。
他们早就不是什么不死的科学奇迹了,恰恰相反,他们已经老得连无边的权利和金钱都留不住他们年轻的面貌了,这些人马上就要死了。
要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这么疯狂,哪怕掠夺别人的身体,也要为自己强行续命呢?
淮裴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死死钉在他身上。
这一身衰老腐朽的皮囊之下,有哪些器官是他从别人身上掠夺而来的呢?
这些器官中,有没有哪个,曾经属于他的父亲?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淮裴冷冷地说。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这个人彻底杀了。
但杀了这个人容易,收拾残局却很难,他在帝国那边已经是“叛国贼”了,要是杀了这个人,联邦也容不下他€€€€在他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之前,他仍然是联邦最位高权重的那几个人。
而且,如果把暴露在明面上挡风遮雨的大树铲去,底下那些以此为生的老鼠就该疯了。
必须把他和他身后的势力一起连根拔起才行。
还不是时候。
淮裴强行收回视线,打算先行离开这里。
亚特看着他的背影,悠悠地说:“我听闻淮裴上将是在一所孤儿院里长大的。”
淮裴站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威廉斯特先生,我也听说,人要是老到一定程度,随便摔一跤都会很危险。”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错。
亚特缓缓笑起来:“上将误会了,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
他跺了跺拐杖,意味深长地说:“联邦才是你的家,建议上将还是不要经常往外跑,不然的话,家里人没了支柱,就会变得很危险。”
淮裴觉得有些好笑:
“威廉斯特先生这话有意思,当初找人轮番游说我,让我自己点头答应,主动到帝国去当战俘的是你,现在告诉我联邦是我家别往外乱跑的也是你,怎么,你这是自己和自己吵架了?”
“请相信我,当初想让你离开的人中绝对没有我。”亚特说的十分诚恳。
你当然不想让我走,我走了谁给你续命。
“没关系,”淮裴漠然道,“在我眼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
比起这个人,或许那些想送他离开的人中对他的善意反而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