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是。”索兰点头,在霍克的要求中,他要亲自与这位黄金见一面。
“唔,”在早已经把索兰划分在自己人范围内的顾栖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答应了这件事情,“可以,那我们现在就去……”
话音一顿,顾栖忽然转头看向另一侧。
心脏猛然一跳的索兰下意识开口:“怎、怎么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应该是霍克……
“没事……”以这个角度看过去的顾栖正巧扬起了苍白的侧颈,像是昂首的天鹅;他略凝着眉头,乌黑的眼瞳中闪过疑惑,“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潜藏在体内的精神力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蠢蠢欲动,但下一秒就被索兰的话打断了,“大概是被你迷住了吧?”
开玩笑的语气成功让顾栖唇边再一次勾出了笑意,他收回视线转而对索兰道:“我又不是钱,还能迷住所有人不成?”
“当然能了。”见顾栖的注意力回来,索兰听见了耳钉传来的夸赞声,他的笑容愈发真诚,“等团队赛后,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顾栖站起来,“时间紧任务重,那就现在走吧?”
“嗯嗯。”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底的大事,索兰松了一口气。在他跟着顾栖起身的同时,他忽然伸手拉住了对方,就像是两年前试图英雄救美的那个晚上一般,只是这一次入手之下不是光洁的手腕,而是一叮当响的手链。索兰指尖微颤,他紧紧盯着顾栖,“谢谢。”
“没事,举手之劳。”
顾栖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助到这位未来的“白鸟先生”。
索兰所说的租借场地在靠近郊区的附近,他和霍克€€达布斯为了这一场戏更加逼真,提前就打点好了一切,于是当索兰拉开关着的卷帘门后,顾栖就看到了一个有些落灰、周围墙壁上满是鲜艳涂鸦的仓库。
索兰解释道:“这是暂时租来的,时间有些紧,实在找不到环境更好的地方了……”
“没事,只要有工具就行。”顾栖扫了一眼,视线着重落在了不远处的修理台上€€€€虽然环境确实差了点儿,不过台子上的工具倒是玲琅满目,基本他常用的都有。
随手将袖子拢了起来,黑发青年露出了苍白但不失隐性力量感的手臂,腕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却令索兰平白觉得烦躁。
索兰压下心底的怪异,夸赞道:“你的手链很好看。”
“好看吧?”顾栖扭头晃了晃手,叮当声越发地密集,“是亚撒那小子送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今日上午那件“尴尬”事情的顾栖神情微窒,掩饰性地低头拿起工具,又凑到那几个脑袋大小的核心零件上观察。
但这样的变化却瞒不过索兰,他试探性地问道:“七王子殿下的眼光很好啊!不过怎么了?你们是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还不等顾栖说话,索兰就慢吞吞道:“七王子殿下现在的年龄应该也是要到青春期了吧?听说这个阶段不太好过,容易滋生叛逆,大概是要熬一熬的。”
“是啊,确实不太好过……”顾栖有些心不在焉地将三个核心零件都检查了一遍,一边腾出手在旁侧的废稿纸上做记录,一边和索兰聊天:“孩子要长大喽。”
在偶尔的通信中,顾栖也会提及一两句有关于亚撒的事情,但从不过量,他清楚拿捏着尺度,往往都是一带而过,不会冒犯到亚撒的隐私,也不会让索兰觉得他们之间的话题夹着另一个人。
索兰:“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一直和七王子殿下住在一起?”
哪怕偶尔会在信件中见得顾栖和亚撒相处的分毫,都会令索兰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两年前红发少年看向自己冰冷的目光。大抵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心底恐惧、排斥着亚撒,同时也嫉妒着能够获得顾栖全部注意力的少年。
有些时候的好感和嫉妒总是出现的莫名其妙、来势汹汹,就像是当初第一眼索兰就注意到了缭乱灯光下漂亮的黑发青年,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索兰羡慕过顾栖的潇洒、眼红过顾栖的际遇、敬佩过顾栖的能力,同样也嫉妒过对方的出色。
游走在众多贵族子弟中的索兰很清楚,这位逐渐在王室中崭露头角的七王子殿下绝对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同样那人对于顾栖的占有欲和潜藏着的、未曾被发现的感情也早就刻在了他的眼睛里,只可惜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他先一步发现了被七王子殿下忽略于深处的秘密。
某种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索兰道:“我记得你之前还写信说想要进行一场星际旅行。”
“啊€€€€我记得!”顾栖戴上了黑色的塑胶手套,银白的螺丝刀被他熟练地拿在手里,动作干净利索,三两下就卸下了核心零件外覆盖的一层精铁壳子。
顾栖:“那件事情想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有付诸行动。”说是星际旅行,实则是想要去其他地方找一找回家的办法……他想去自己的家乡,或是因塞特星域看一看。
“或许你可以近期计划一下?”索兰眼底闪过一抹幽幽的光,“从这学期开始军校里会逐渐忙起来,过两天的团队赛后,紧接着就是其他大大小小的训练模拟,七王子殿下肯定会参加吧?”
“他学校里的事情倒是和我说的不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索兰并不主动提议什么,但却引导着顾栖往某个方向想。
卸去外壳的黑发青年换了手里的工具,小巧的金属片被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涂上机械专用油,又放在通风处晾着。顾栖若有所思,“是该考虑考虑了。”
“如果你决定要了旅行,记得告诉我啊,到时候说什么我都要攒钱买个通讯器和你联系。”
“一定会的。”
正当两人说话时,忽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索兰心道“来了”,面上却忽然一慌,“糟糕!我忘记告诉学长了……怎么办啊?你、你要不先躲起来,我让学长先离开……”
“没事,来了就来了吧。”顾栖摇头,头也不抬地继续进行下一个步骤,“既然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他的人品。”
外面的开门声还在继续,索兰走过去的脚步忽顿,他一边反手开门,一边背对着顾栖低声道:“……你可真是,让我觉得羞愧啊……”
“什么?”没听清的黑发青年擦了擦鼻尖抬头询问。
“没什么。”背对着顾栖的索兰下一秒彻底拉开了卷帘门,“只是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啊……”
好到他又感动又嫉妒,整个心脏都好像一直在被火焰炙烤着,让他有时候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抹被他惦念了多年的月光。
金属门被缓缓抬了上去,换上一身普通常服的霍克€€达布斯站在门口,比起以往在索兰或是其他贵族面前的高高在上,此刻的霍克神情平和中带着一丝淳朴,加上俊美五官的加持,令他有种生于乡野的纯粹魅力。
任何一个从大家族里出来的继承人都是人精,只要霍克€€达布斯想,他完全可以伪装成令绝大多数人喜欢的样子€€€€而今天,他所要扮演的人设就是身份为平民、成绩优异的军校生学长€€€€很恰好的,莱特蒂斯中本身就存在这样的角色,于是一切都变得更加贴合现实,为今日这场戏增加了可信度。
“索兰?你们这是……”霍克一脸惊讶,就好像在十分钟前他不曾在咖啡厅二楼的包厢中窥视着一切。
“学长好,这、这位就是我叫来的帮手,他是……”索兰一脸为难,而工作台后正好检修完一个小零件的顾栖抬了头,他笑容温和、言辞礼貌,给足了索兰面子€€€€
“你好,我就是星网的那位修理师‘黄金’。”微顿,他补充了一句,“这些核心零件看来以前有很好地爱护啊。”
“您就是黄金!”霍克睁大了眼睛,那双撇开了所有算计的眼瞳倒是意外地清澈,看起来是个没有什么攻击性的alpha。他有些难以置信,“您、您好,我没有想到索兰真的能请来帮手……马上就是团队赛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遇见有空闲的修理师,差点儿就€€牌€€恕!
说着,他扬了扬嘴角,“简直就是奇迹……”
“都是认识几年的朋友了,能帮就帮一下。”顾栖弯着眼睛,他对于眼前的alpha第一印象还不错,只是心底却留存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别‘您’的叫我了,咱们年纪应该差不多,直接喊我顾栖吧。”
“好。”霍克点头,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出来,便一脸好奇地凑过去,语气中难掩热情,“那顾、顾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之前我选修过机械修理课,只要有用的上,你使唤我就行!”
放下身段的霍克€€达布斯身上有一种令人很难讨厌起来的殷切,再加上那一脸真诚的神情,顾栖也没多想就点头让人在自己身侧递一递工具;而站在卷帘门前的索兰却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多余的那一个,他试图插入这一场对话,基本还不等顾栖回应几句,话题就被霍克轻而易举地截断、转移。
索兰张了张嘴,他看见身形高大、几乎比顾栖还高一个头的alpha微微侧身靠近对方询问需要什么工具,还不等顾栖说完话,alpha就快速地拿过什么,末了在对上黑发青年的视线后还露出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灿烂笑容,往往这个时候顾栖也会回应似的勾勾嘴角,再继续低头工作。
不平衡的心情逐渐上涌,让他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那一刻索兰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在嫉妒着被霍克关注的顾栖,还是讨厌着靠近顾栖的霍克。索兰需要来自霍克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可如果势力的持有者将兴趣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么他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
索兰抿直了嘴角,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忽然抬头的霍克的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什么样儿的眼神呢?
那是索兰从来没有在这位优雅、肆意的贵族学长身上所见过的狠辣、阴鸷,对方整个眉眼之间的光瞬间被深渊的浓雾覆盖,沉甸甸的搭在薄薄的眼皮上,略上调的眼尾染着深色,流窜于瞳孔深处如利刃般的刀直指索兰。
索兰一窒,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忽然想到了他在搭上霍克€€达布斯之前从其他贵族少爷口中听闻的有关于这位知名贵族继承人的描述€€€€
“霍克€€达布斯?这名字放在莱特蒂斯里几乎要比那位事事争先的大王子都出名了,这位可从来都不是好惹的……能够从优秀者云集的达布斯家族中拿得准继承人的位子、甚至还在外界保留有好口碑,那心计、手段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你想认识他?那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能力,达布斯家未来的继承人可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索兰啊索兰,你可真是心比天高啊,要是真的搭上了达布斯家,可别忘了我们这群人啊……”
那时候的其他贵族少爷们在打趣着,在同龄人中能够学习于莱特蒂斯的他们已经是比较优秀的存在了,但对比那位达布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其中的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可以描述的。
他们嘲弄地笑着说索兰是试图摘下太阳的野麻雀,但谁也没想到,几个月之后的野麻雀真的站在了太阳的身边,还披上了一层新羽,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白鸟,走在学院里谁不给他三分面子。
为了谁的面子呢?自然为了站在索兰背后的霍克€€达布斯。
但眼下,索兰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在此之前霍克对情人是出名的大方、宠溺,虽然他换人很多,可最终的结果基本是情人黏着霍克放不开手,索兰能够脱颖而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貌,更是有一部分因为他军校生的身份、是能够和霍克站在一起作战的人……他不仅仅是金丝雀,更是可以披着战甲的飞鸟。
霍克会在闲暇之余教他格斗技巧、给他上升的机会、告诉他很多平民无法学到的内容……因此索兰一直觉得自己在霍克这里是特殊的,而他膨胀着的野心也叫嚣着抓住这道光。
可此时对上这位贵族alpha深沉的眼眸后,他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自己所展露出来的特殊性,落在霍克€€达布斯眼中或许不值一提。
索兰停住了脚步也闭上了嘴,霍克也收敛了眉眼间的厉色,等转向皱眉换零件的顾栖时,神情又温和起来。
霍克:“等等,你脸上蹭上污迹了……”
正当年轻的alpha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干脆从衣摆下现场扯了一小截布料,有些局促地递了过去,“干净的……你要是嫌弃的话……”
“没事,倒是要费你的衣服了。”顾栖摇头半说着玩笑。他之前赶工的时候忙起来,可能脸上、手上连衣服上都是机械制品上的油污,对比之前,人家的衣服干干净净还有股淡淡的皂香,已经足够好了。
黑发青年不含任何旁的心思,只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囫囵在鼻尖、侧脸上擦了擦,也没顾得上是不是真的擦干净了,又立马低头,继续专注于手底下的工作€€€€在顾栖此刻的眼中,一百个帅气学长都没有他手中的机械零件吸引人。他道:“麻烦再帮我拿一个三号螺帽,还有润滑油也递我一下,谢谢。”
“没事、没事,我应该的。今天才是麻烦你了……”
“还好,不用这么客气的。”
霍克无声地观察着这位修理师,心中闪过杂思。
很早时他便在同学海登€€奥维的嘴里听闻过“黄金”这个名号,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相信,就当是听了一个热闹;直到半年之后,“黄金”两个字在星网中的众多修理师中彻底响亮起来,加之有机甲维修、养护后的使用时限对比,“黄金”的名气更是一骑绝尘,几乎要超越许多老牌修理师,自然引得众多贵族生出了招揽的心思。
而达布斯家族也不例外。
但背后存在势力的神秘修理师像是被隔绝到一处极为安全的地带,纵使贵族们百般花费心思,都打听不到一丝一毫。而最令霍克意外的是,他无意间样的用于打发时间的小雀儿竟然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惊喜……
容貌出色的alpha眯了眯眼睛,眼底势在必得的情绪愈发浓重,同时也在顾栖熟练的操作手法中浮现出带有热度的好奇。
这样的人,容貌与能力并存,才足够有价值。
于是这一整个画面都显得非常和谐、友好,旁观打下手的霍克连盯着顾栖时的目光都格外专注,那是索兰自己所不曾享有过的待遇。
所以,人们只会被光吸引吗?那么被光覆盖的尘埃又该怎么办?
索兰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这一幕格外刺眼,明明是三个人的画面,但此时的他自己却变成了真正的局外人。索兰开始担忧,如果顾栖凭借“修理师”一名夺走了属于霍克的关注,那么他之前所有狼狈的付出岂不是成了笑话?
€€€€真是,有些碍眼啊……
第44章 旅行者
他满身披雪, 看清晨到日暮,却收到了一份死讯。
*
顾栖的手法很熟练, 当初从那颗充满危险的荒芜星球上重捡起机械修理这门技术, 再加上上辈子军校生的生涯中所学奠定的基础,过往的一切都在为而今打着基础。
霍克€€达布斯几乎是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他自己在整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中绝对可以排得上“优秀”二字,为了丰富自己的能力和口碑, 霍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与军事技能相关的选修课, 而机械修理也在其中。
当初为了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霍克本身在那门选修课上也下了好些功夫, 即便如此,在大半个学期的努力以及期末和同样出色的队友进行合作上交作业时,也只不过得了一个刚刚及格的成绩, 但就这般放眼所有的选修学生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机械修理枯燥无味,对于初步学习的人来说不存在任何技巧, 有的只是无数次尝试之下对于器械的记忆以及能力的熟悉。甚至很多军校生即便已经经过了系统的学习, 但是真正上手时还是手忙脚乱、缺乏沉稳。
而今星际时代, 机甲潮流的开始时间并不算久,在这一行业中最出名的有两种工作€€€€其一是机甲制造设计师, 其二就是机械修理师。后者说得准确些应该是“机甲类机械修理师”, 毕竟并非所有的机械修理师都能够修理机甲,但每一个机甲类机械修理师都一定可以搞定各种器械。
碍于这一时代军校生们在机甲上的广大需求, 好的机甲制造设计师和机甲类机械修理师可遇不可求,而达布斯家族的上任家主有先见之明,在机甲之潮刚刚兴起之时就为家族收拢了数位机甲制造设计师和修理师,本来霍克完全可以使用家族提供的助力, 奈何他曾在海登€€奥维那里见识过“黄金”修理、养护后的机甲成果, 对比之下家族里的那些修理师就有些不够看了。
明明很多步骤与普通的修理师差不多, 但“黄金”手下的作品却格外能够发挥出保养后机甲的最大能力,这其中的秘密大概也只有顾栖自己知道。
霍克看得很认真,他试图从黑发青年的动作中发现一些端倪,但显然他失败了,他所能看到的仅是对方流畅自如的操作和一些根植于肌理、骨血的€€丽€€€€青年苍白的手腕上套着一截漆黑染着油污的手套,袖子囫囵搭在小臂上,甚至边缘已经溅上了黄褐色的油点;他的鼻梁、侧脸落在深灰色的污迹,被胡乱地擦拭以至于晕染了更多,细密的汗珠碎碎地落在鬓角的两边,正悄无声息地顺着下颌线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