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泡一类全都顺水漂走,血腥味略有减淡,公子樾看着两条鱼轻轻沉气。
他从前也不是不食荤腥之物,只是君子远庖厨,从未见过如此直观的宰杀场面,让人不忍食之。
公子樾往上游走了一些地方蹲身净着面,让自己还有些昏沉的思绪清醒一些,宗阙则往火堆里填着柴,看着鱼肉的状态翻着面继续烤。
腥味渐去,鱼肉的味道随着火焰的烘烤溢散了出来,飘出了些许距离,让公子樾原本觉得不适的胃蓦然轰鸣了起来。
昨日行走半日,傍晚未食,只进了些水,如今倒是饿了。
宗阙翻烤了几次,剃下里面的肉尝了尝熟透了,看向了一直待在上游水边的人道:“可以吃了。”
他拿起一根剔除鱼刺,缓慢进食着,没有任何佐料的鱼即使剔除了鱼线,还是会带着一些腥气,不过此处水干净的很,肉质也很嫩,那点儿腥味在腹中空空的情况下并不影响口感。
公子樾迟疑片刻,起身走了过去,尝试了几次还是未拿起那鱼:“这林中可有果子可食?”
宗阙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吃鱼?”
“嗯,晨间不宜食荤腥之物。”公子樾轻轻按着腹部说道。
“嗯,看能不能遇上。”宗阙继续吃着自己的鱼。
一根根鱼刺被丢进了火堆,最后只剩下一根完整的主刺鱼尾和鱼头,宗阙直接将串鱼的木棍扔了进去,起身找到了几片较大的叶子,盛了水泼洒在了火势渐小的火堆上。
烟雾缭绕,其中带着些许火星,宗阙取过以树皮缠绕制成的茼状物,从火堆之中挑拣着带火星的木炭送入其中,又在其上封上了数层木炭,最后以树皮封好,缠绕结实。
“这是做什么?”公子樾询问道。
“保留火种。”宗阙做了两个,又重复几次水,确定火堆彻底湿透,毫无火星之后,捧来了枯枝树叶掩盖着火堆的痕迹。
丛林之中火种不易得,这种方式能不能保留几个小时还要看运气。
树皮茼收好,宗阙取了几片洗净的叶子将晾在一旁的鱼包好,用绳子扎起来提在手上,探着方向道:“公子要去哪里?”
这个时代的说话方式,他还是要慢慢习惯。
“回淞都,但也要提防那些追杀之人。”公子樾起身道。
宗阙看了他一眼,辨别着方向,将制成的长戟递给了他道:“先用这个防身,往这边走。”
公子樾这次遭遇的刺杀不止一波人,原世界线中他返回淞都城外乃是若妃放行,为的就是他听到王后被关的噩耗,直接抓捕。
幸好公子樾在霖国声望颇高,门客故交无数,才能从霖国逃脱,但即便如此,一路遇到的围追堵截也是不计其数,几次险象环生。
既然知道危险,就没有必要再去冒险一次了。
宗阙虽然懂格斗术,但这个时代各家百花齐放,不管是各国争斗还是学者周游列国,靠的都不是一人也不单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武艺,兵甲,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对抗的。
“多谢。”公子樾握住了长戟,跟随在了他的身后。
此处无路,宗阙辨别着方向,行走在枯枝烂叶之中,小心的绕过了缠绕的树枝,公子樾顺着他的步伐跟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若非远离了河流,不闻半分水声,这里跟之前的丛林当真是没有半分分别。
鸟鸣声从极高的地方传来,空旷寂寥,公子樾抬头看时,脚下不经意绊到了枯叶掩盖下的树根,即便抓住了旁边的树,仍然往前扑了过去,眼看身体要扑到地面,手臂却被伸过来的手稳稳扶住了,虚惊一场。
公子樾看着扶他的人,轻疏了一口气道:“多谢。”
“地上有树根,小心一点。”宗阙将他扶稳后放开,拨开树枝朝着前方走去。
他们要去跟淞都相反的方向,将公子樾带离霖国,只是六国林立,没有路引和契书,去哪个国家都不太方便。
一个是霖国的天潢贵胄,一个是不会被当成人的奴隶。
宗阙一边探路一边思索着,他对这个时代实在有点儿陌生,目前最好先去没人的地方。
“樾谨记。”公子樾看着身前的背影,以长戟撑住地面跟上。
步行多有曲折,幸运的是宗阙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几枚野果,其他的很多已经落地腐烂,宗阙以长戟捅上去,浅得了几枚掉落的,随手擦去了上面的灰尘递给了身后的人。
公子樾看着他的动作,接过时道:“不用水洗过吗?”
1314也很惊奇:【宿主,你不怕有寄生虫了?】
“这种果实经常被雨水冲刷,只是一些灰尘。”宗阙将其他掉落下来的收拢了起来,扯下一块衣袍包了起来,拿过一枚送到了唇边咬下,“你也可以等找到水以后洗了再吃。”
丛林里不是哪里都有水的,他们也没有取水的工具,果实反而是最好的汲取水分的办法,这种时候保命是最要紧的。
宗阙系好了包裹提上鱼继续走,公子樾看着手里的果实,知晓此刻不是讲究的时候,他用衣袍擦拭着果实红润的表面,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带着些许软糯的味道,水分倒是足,就是没什么味道。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公子樾这是第一次尝试行走的时候吃东西。
果子瓤核很大,不过吃了几口就没了果肉,公子樾将核扔在了地上,手上粘腻无解,只能匆匆跟上。
若是没有吃东西也便罢了,偏偏他吃了,还是果实,不过片刻,肚子便开始轰鸣了起来,似乎嚷叫着饥饿。
若只是饥饿还可忍,偏偏叽里咕噜的声音在静谧的丛林中格外的响亮。
宗阙停下脚步回头,那跟在后面捂着肚子的公子樾连脸都红透了,见他掉头,无奈叹气道:“樾失礼了。”
“现在没别的吃的,吃果子还是吃鱼?”宗阙语气平静道。
他曾经见过不少旅行探险的人,老手在困境时都很会就地取材,新手刚开始会不适应,饿多了就不会再挑剔食物的来源和口感。
“果子。”公子樾说道。
宗阙递给他几枚果子,听着那浅浅咀嚼的声音打量着周围,这一代的气候应该很适合那种树木生长。
他左右寻觅着叶片,不断看着站在原地的人,确定不至于失去踪影。
公子樾吃着果子看着他很有章法的动作,思索着他的出身和来历。
有才之士不该拘泥于身份,只是他对地形和这些丛林之事如此清晰娴熟,非久经此事不能如此。
果核落地,公子樾吃完最后一个果子的时候宗阙返了回去:“公子,那边有便于携带的干粮,你要在这里等还是一起去?”
“一起去罢。”公子樾握住长戟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一路前行,宗阙在带着刺球的树下停了下来,开始收拢那些掉在地上碎裂开口的刺球。
“这是何物?”公子樾看着那带刺的果实,小心用手指碰了一下问道。
“栗子。”宗阙将其用匕首劈开,将其中的果实一一散落进了怀里,还有很多用布包了起来。
“要如何食用?”公子樾捡起了一枚散落出来的果实,没有找到任何开口的地方。
“用火烤熟。”宗阙那里收拢的很快,起身道,“能存放三五天。”
公子樾看着他被割了几块破碎的衣服,将那些碎裂掉出的果实收拢了一些放在了袖中。
暗袖原是为了放文书和贴身之物,但到了这般境地,许多礼节也是顾不得了。
“别带太多。”宗阙拎起自己那一包提醒道。
“好。”公子樾见他起身,以长戟撑地跟了上去。
日头快到头顶时,宗阙才寻觅了一处光滑的石头停下了脚步。
一应物品放在了上面,公子樾见他坐下,整理了衣摆在他的身旁坐下时才发觉脚底已疼的没了知觉。
他的身体轻轻后挪,将脚底离地,腹中空空,嘴巴干涸,宗阙递了个果子过去,自己也咬着一个:“明天应该就能从这片密林里出去了。”
“多谢。”公子樾捧过了果子放在了唇边,“你对地形颇为精通,从前是做什么的?”
宗阙看向了他。
公子樾嚼下了口中的食物笑道:“只是闲聊,你不用如此戒备。”
若是奸细,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睡熟时大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回去交差,若是为了求财求地位,对方若效忠,他所能给的也只有这两样。
如今乱世,不怕有所求,就怕无所求。
“猎户。”宗阙说道。
原身是鲁国贵族罚没,被流放征兵去的,霖国强大,俘虏不能放归,也就成了奴隶。
那些奴隶不是不能回归故土,只是一旦打上专属的奴隶烙印,逃出去也会被人识破,不是送回就是打死,官府记录在案,又无路引契书,这也是很多奴隶不敢逃的原因。
原身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人,要说冤枉也算不上,而是鱼肉乡里被罚没,这种出身比奴隶更遭人唾弃。
“原来如此。”公子樾将果核放在了旁边,虽说本事很像,但这样的谈吐气质可不像。
果子下肚,公子樾的肚子再度轰鸣,就如同收缩一样,让他手指都带了几分颤抖。
若只是简单不食便罢了,这两日走路颇多,累到极致还不能裹腹,这种饥饿感他还是第一次尝试。
包着鱼肉的叶子就放在旁边,即便隔了一臂的距离,其中的味道似乎也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公子樾看了旁边吃着果子的男人一眼,屏着呼吸摸向了叶片包裹的鱼,早上说不吃,现在实在是难以开口。
手将将碰到,身旁的男人乍然起身,让公子樾的手迅速收回,脸颊上都带了红晕。
“我去前面探探路,你先休息一会儿。”宗阙看着他微微别开的视线道。
“好。”公子樾难得心虚到如此地步。
“果子不裹腹,下午还要赶路。”宗阙听着他肚子此起彼伏的叫声道,“先用你早上没吃的鱼垫一下。”
公子樾轻轻叹气:“好,多谢。”
宗阙转身走向了前方,他们一路都在往上爬,丛这里倒是能眺望到远处的风景,翻过这座山头就能够看到人烟了。
他的背影远去,公子樾拿过了一旁的叶片包,拆开系着的绳,从鱼腹上撕下了些肉送进了口中。
虽然肉已经冷掉了,却意外的好吃,公子樾用手剥离鱼刺,一点一点的送进口中,腹中轰鸣的声音也逐渐消停了下去。
一条鱼吃了大半,公子樾吃了两口果子解了些腻,将剩下的鱼包裹起来,重新系好时宗阙的身影返回了。
那鱼包明显小了一截,公子樾本有些不太好意思,却听他问询道:“休息好了吗?”
“你的伤不要紧了?”公子樾问道。
明明对方才是伤患,却似乎比他还能行走。
“不动没关系。”宗阙拎起了衣角拼成的包袱道,“走吧。”
公子樾从石头上站起,忍着脚底的酸涩拿过了一旁的长戟跟上。
再度出发时刚开始还好,后来可用长戟支撑,再后来公子樾即便不动,腿也开始抽搐颤抖不止了。
眼看着距离越拉越大,公子樾额头的汗水滴落了下来,呼唤道:“可否慢些?”
宗阙回头,看着他撑着长戟几乎站立不住的身体,走了回去道:“再休息一会儿。”
公子樾跪坐在了地上,呼吸已然微蹙:“今日恐怕不能成行了。”
腿部的颤抖带动着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呼吸也久久不能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