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公子樾转身去了井水边,拿了盆,从桶中舀了水净面,又拿过一旁放着的树枝和粗盐,漱了口后将水如宗阙昨日一样倒在了外面,将晨起的叫卖声掩在了门外。
洗漱的功夫,宗阙已经端了托盘将早餐放在了室内的桌几上。
门户大开,公子樾跪坐在宗阙对面,看着面前的蛋羹道:“你从何处弄到此物?”
鸡卵一半都是供给王室贵族的,在外卖的极贵,他原本不了解,独自游历才知有些东西即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用麦粉换的。”宗阙吃着自己那碗蛋羹道,“对胃好,吃吧。”
公子樾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眉眼微柔,划下了一口道:“多谢你费心。”
蛋羹中只洒了一些细盐,入口却十足的美味,羹勺细碎的声音伴随着远处的鸡鸣和炊烟,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宗阙起身收拾了碗碟,放在了托盘中起身道:“现在是早集,我去采买一些东西,碗碟和水交给你了。”
公子樾看着他穿鞋的身影应道:“好。”
宗阙牵马出门,公子樾相送扣上了门栓,回去时挽起衣袖进了厨房,盆里加了热水,将一应碗碟放了进去清洗着。
【宿主,你这么使唤人不怕人生气吗?】1314问道。
这可不是人人平等的时代,奴隶伺候主子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可的理论,像宿主这样的属于以下犯上中的典范。
这样的时代是对人性的催折,可即便贵族之人一时隐忍,恢复权势以后处罚以下犯上的人的也不少。
【都是人。】宗阙勒住马缰停在了一个摊位前,下马挑选着东西。
都是人,都是有手有脚的,他行事向来跟人两不相欠,没有谁伺候谁的道理。
霖国的事传扬开来,不是没有人重金寻觅他的踪迹,但不管作为谋士还是门客,都需要对所谓的主子效忠,行走坐卧都要低人一等,察言观色,被他人随意决定自己的性命。
这个时代的人或许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认可君权神授,王公贵族就是高人一等,但在他这里行不通,他认可仁善之主,不是不能顺应时代俯首称臣,只是没那个必要。
如今的王公贵族细数三代之上,百姓平民皆有,若真想争这天下,何必辅佐。
【任务对象还好,对别人要小心。】1314提醒道。
它以前也见过不少宿主到了这种时代擅自挑衅,最后任务失败的很惨的下场。
【嗯,谢谢提醒。】宗阙牵着马,避开了疾驰而来过道马匹,才缓缓向前行去。
1314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提醒的必要,因为宿主就是料定了任务对象不会拿他怎么样。
既要远行,衣服,马车,储水的工具还有食物一应都不能短缺。
宗阙一样只采购了一些,不至于引人注目后回到了小院,敲门时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和问询的声音:“谁?”
“我。”宗阙答话,门缝处有视线探了探,才从里面大开。
宗阙牵马进去,扑面而来的却是浓烈的皂荚味,面前的人长发挽起,衣袖高挽,院子里流的几乎全是水,晾衣绳上几乎挂满了衣服。
马蹄嗒嗒,小心避过了院落中的水,被拴在了木桩上。
宗阙回头看着关门的人道:“你用井水洗衣服了?”
“昨夜的洗澡水先洗的第一次。”公子樾瞧不太出他的神色,但在这个人面前,他的心总是意外的能放的很松,“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一边浣衣都是在河边,不过你不方便过去,用井水也行。”宗阙解着马背上的东西,一一放进了竹筐里道,“水尽量不要倒在院子里。”
“这是不小心溅的水和衣服上滴的。”公子樾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道,“我下次注意。”
“嗯。”宗阙应了一声,从厨房里搬出了小磨盘放在了廊下道,“来帮我磨面粉。”
他们需要做一些烙饼路上当干粮。
公子樾目带好奇,脱了鞋子跪在了那方圆形的石头拼成的小磨面前:“要如何做?”
“先去壳。”宗阙将石臼放在了他的面前。
最开始还是要舂,不仅要将麦皮舂下来,也要将其舂碎一些,小磨才好磨。
“好。”公子樾在其中放了麦粒,握住了石棒不断捣着。
麦子去壳,捣碎后一点一点加入小磨盘,就能一遍一遍的磨出细腻的粉,用网筛过,剩下的粉被宗阙收了起来。
手工的工序颇为麻烦,公子樾难得做这些事,虽是手酸,却也只是换一边手慢慢的做。
“这磨盘是伯国特有的吗?”公子樾转着磨盘的柄问道。
他在王宫中并未见过此物,即便是他们的面饼,都未有这样的细腻。
伯国若有,乃是百姓之福。
“我自己做的。”宗阙说道,“不仅可以磨面,豆腐豆浆都能用这个做。”
公子樾眸中有诧异之色,更多的则是欣赏与喜悦:“可否教我?”
若能以此惠及霖国百姓,他们便不用日日去食那样难以下咽的东西了。
“可以,但不要随意流传出去。”宗阙看着他说道。
公子樾动作停下,看着面前的磨盘和面粉,心中微动,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若麦子可轻易磨成面粉,制成面饼便携,那么士兵便不用顿顿都需搭灶升火,不易暴露不说,行军速度也会加快,若处在战时,当能出其不意。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是国之大计,此物亦是,的确不能随意流传。
栗子能够在伯国通行是因为它存在于深山,数量有限,且应季节而生,不能作为主粮,各国皆有。
可磨盘不同,若流于六国便罢,但此物一旦被发现,当即便会被管控垄断,为国之所用,甚至追本溯源,将流出之人赶尽杀绝,以防为他国所知。
想要推行于一国,唯有坐上王位,想要推行于天下,唯有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之象之前未现,此物却可见端倪。
“你放心。”公子樾看着他承诺道。
或许并非物,而是人。
之前霖国遍传的故事,他已能确定就是眼前人所为了。
他遭遇刺杀,流亡他国,风餐露宿,但能遇到这个人,何其有幸,也庆幸他未被其他人发现,否则霖国危矣。
宗阙看着他的面颊,从一旁取过了帕子递了过去:“脸上沾到了,擦一下。”
公子樾回神接过,对上对方的目光擦拭着脸颊:“这里?”
“左边。”宗阙舂着麦道。
公子樾移了个位置,宗阙放开了石棒,伸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帕子擦过了他的额头和脸颊:“磨面别摸脸。”
面粉的痕迹被轻轻擦去,公子樾看着他打量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缩,心中莫名带了几分慌乱的感觉,视线几乎不能直视:“好。”
面粉磨了不少,宗阙在中午饭后收拾了东西,坐在廊下展开了竹简看着。
“午后不做了?”公子樾饭后带了些困倦,坐在一旁撑着脸颊不太想动。
“嗯,下午休息。”宗阙说道,“你可以把手臂按摩一下,别伤到筋骨。”
“其实没有那么累。”公子樾看着他说道。
虽有些重复,但骑马射箭哪一项都是需要臂力的,从前骑马射箭只在马场之中,带了几分花拳绣腿的味道,但外出数月,许多事已有不同。
“嗯。”宗阙看着他微垂着眼的状态,“困了可以去床上睡。”
“此处小憩一会儿即可。”公子樾看着他的竹简道,“你在看什么?”
“识字。”宗阙说道。
六国文字各有不同,他刚开始不认识字,需要系统资料,认识了一个国家的,其他的就好学了。
“自学?”公子樾抬起眼皮略有些恢复精神。
“嗯。”宗阙应道。
“可要我教你?”公子樾笑着问道。
宗阙看向了他,公子樾说道:“樾虽比不得大家,但对各国文字还算通晓一些。”
这个时代的人说话以谦逊为主,说是通晓一些,就是精通的意思。
“好。”宗阙说道。
有老师讲解会比他自学更快一些。
公子樾起身,跪坐在了他的身侧,看着竹简上的文字道:“你在学沂国的文字。”
“嗯。”宗阙应道。
“学字最快的方法是领会它形成的原因,放在话语中记忆会更快。”公子樾笑道,“我讲给你听,你有不解便叫我停下。”
“嗯。”宗阙应道。
小院安静,落叶滚落中裹挟着清雅温润的说话声。
面粉细磨了几日,宗阙那里一应的东西也采买的差不多了,十分简陋的马车,外面看不出任何奢华,里面却收拾的十分妥当,更是在地板下面做了一层,专门用来储藏各种各样的东西。
烙了又晾凉的饼,生的栗子,水囊,车壁加厚,棉被垫在了座椅上,又有一条用来抵御寒风,一应准备齐全,那个磨盘被宗阙拆分之后砸成了碎石,只留下了一些简单的床和架子,随着门被锁上关在了里面。
公子樾上了马车,宗阙则撑住车辕坐在了车门外,马鞭轻挥,马蹄声响,在地面上留下了两道车轮轧过的痕迹,缓缓远去。
一路行走官道,路引契书无一错漏,只是每每过路,宗阙总要零零散散给出去一些钱币。
“你的钱币若是不足,我这里还有。”公子樾将钱袋放在了宗阙的身边。
宗阙看了一眼道:“你收回去,我这里不缺。”
野外无人,公子樾坐在了车前,一边看着他架马,一边看着过路的风景问道:“我见你并未经营一些营生,钱币是从何处得来的?”
那座小院明显是他买下的,他倒不怀疑他去偷去抢,只是出门在外若与亲信断了音信,总要有谋生的渠道。
“当初从丛林里穿过,打了两匹狼,挖到了一些珍贵的药材。”宗阙架着马道。
这个时代除了身份,可去的地方太多,谋生反而是最不吃力的,怎么都能活。
公子樾直接问道:“那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宗阙看着前路略微思索,帮人写信,字画那些都行不通,一旦有人拿到他的字,极有可能坏事:“教书。”
“看来我教的不错。”公子樾轻声笑道。
“嗯。”宗阙应道。
树叶纷飞,裹挟着一抹雪白,落入了公子樾的手心:“下雪了。”
在马车进入沂国国境时,沂国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