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樾深深看着他,他对叔华亦是欣赏的,有些际遇确实百年难遇,六国之间征战,小打小闹的多,大动干戈的少,如此局势,虽是他们一手布置,但能这么快找上门,叔华之才不可小觑。
“寡人承认你言之有理。”奉樾轻笑道,“此事确实对霖国有利,但是却是为了解宁国之困,霖国攻打伯国有利可图,却是我霖国士兵出力,宁国又能出兵多少,让利多少?伯国割裂划分,又如何划分?说是为了霖国,若霖国不帮忙,公子多年心血尽皆化为乌有。”
叔华垂在袖袍下的手收紧,努力平复着这种被勘破心思的紧张感:“叔华帮大王解太烨山之困时,大王曾允诺叔华一件事,若能做到,必定相帮。”
这种事情此时提来像是威胁,但公子樾厉害,他已经无计可施。
“寡人的确应承过,但是霖国宗室权重之事六国皆知,寡人未必有这个能力。”奉樾轻轻叹气道。
“盛武君把持朝政,叔华愿替大王除去此人。”叔华说道。
“宗室盘根错节,岂是除去一个盛武君能够成行的。”奉樾说道,“若只是要他的命,寡人有无数方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是宫中侍卫,或是宗阙调配的药,都可以轻易要了盛武君的性命。
他在意的是公子纾的力量里,有能够轻易杀掉霖国鼎盛权贵的存在。
“分割之事可双方商谈。”叔华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种看不清的感觉,“大王想从叔华此处获得什么?”
“名单。”奉樾看着他道,“宁国派往霖国的所有名单,想必你手中有一份。”
叔华呼吸颤抖,心脏都在轻轻颤栗,宁国能迅速收集各国消息,自然是派了无数人,若将其递出,以后再面对霖国便是全瞎全盲,而一旦递出一人,牵扯无数。
曾经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上下筹谋的东西,一经交出,必定筋骨大伤。
“寡人问你,便是手中已有一些名单,若是对不上,公子纾能不能从伯国活着离开,也就是未知数了。”奉樾看着他道,“霖国动手,伯国不必承担干系,但有这道天堑在,宁王即便再怒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攻下伯国,必会筋骨大伤,而宁国失了公子纾,寡人自不必畏惧分毫。”
叔华沉默良久,轻轻泄气,伏首道:“此事叔华一人不能决定。”
“在决定之前,你可先暂住宫中。”奉樾传唤道,“来人,为先生安排寝殿,切勿怠慢。”
“……多谢大王。”叔华行礼起身,跟随侍从踏入殿门,步伐略有踉跄,被搀扶住时轻轻摆手,垂在袖袍下的手轻轻痉挛,竟有无处着力之感。
叔华出了殿中,一应侍从撤下已经冷掉的茶水,奉樾起身,看着远行青年似乎略有佝偻的肩背,肩膀被从身后伸开的手扶住了,身侧传来问询:“在想什么?”
奉樾转眸,看着扶着他的人,唇边笑意已现:“在想他的鸿愿怕是不能达成。”
他欣赏对方,引为君子之交,虽然有些事情不能妥协,但心生可惜之感。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变数很多。”宗阙说道。
筹谋天下,错一步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宁国就是例子,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步都不会行差踏错。
“也对。”奉樾转眸道,“在霖国出兵前,我们需要除掉盛武君。”
攘外必先安内,若内部不安,内忧外患便足以冲垮霖国。
“嗯。”宗阙应道。
奉樾闻言,转身轻拥入他的怀中笑道:“与人斗心计确实累。”
“小憩一会儿,我给你按一下头。”宗阙拥着人道。
“先抱一会儿。”奉樾长舒一口气道。
其实不累,叔华要说的话他早已反复推敲无数遍,他只是想借题发挥。
“好。”
……
“大王,听闻宁国谋士叔华入宫,此人居心叵测,筹谋六国,大王切不可受其蛊惑。”有大臣上奏道。
“多谢爱卿提醒,叔华与寡人曾是旧识,多年前也曾救过寡人,如今只是应邀前来,暂居而已,爱卿不必忧心。”奉樾轻声说道。
“是。”那人退下。
又一人出列道:“大王,叔华此人曾与公子纾有断袖之交,如今居于大王身侧,未尝没有蛊惑,败坏君王名声之意。”
“叔华乃君子,不屑用此事,爱卿忧心。”奉樾轻轻敛眸道。
“大王与叔华并无龃龉,但大王后宫空无一人,百姓总会妄加揣度。”那臣子行礼道,“大王已过婚龄,请为霖国江山万代考虑。”
“傅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盛武君出列道。
“臣附议!”其它臣子皆是跪拜,唯独宗阙静立。
有人仓促抬头,不明所以,盛武君抬头看向道:“长襄君不同我等一同劝谏吗?”
“我若说不,你可会认为我对江山有异心?”宗阙平静道。
盛武君沉了一口气:“在下只是以为长襄君忠君爱国,必然是赞成此事的。”
“不赞成。”宗阙说道。
1314探头,跟宿主同仇敌忾:【他真是老寿星上吊。】
活得不耐烦了。
群臣哗然,奉樾更是略微瞪大了眼睛,方才因群臣建议的不悦慢慢散去,轻笑道:“长襄君可否细说缘由?”
“宁伯二国对峙,极有可能牵扯霖国,大战一触即发,后宫之事不急于一时。”宗阙行礼道。
“即便有战事,也不影响大王娶妻。”有臣子道。
“若要娶妻,必然铺张浪费。”宗阙说道。
“长襄君管制的官盐让国库颇丰,难不成还不足以支撑娶一位王后?”盛武君看着他道,“长襄君如此阻止,难道是另有私心?!”
朝堂静寂,奉樾看着静立平静的男人开口道:“盛武……”
“是。”宗阙应道。
奉樾手指微收,气息一时屏住。
盛武君眉头紧蹙,两眼却在放光,他冷笑道:“看来宫中流传之事并非空穴来风,长襄君与大王同殿而居,同榻而眠,竟是对大王怀了不轨之心!”
“那又如何?”宗阙看向他直言道。
这种事其实不该在朝堂上谈论,但此事不说,充实后宫的言论便永远不会停止。
“你!你当真是奴隶出身,竟敢对大王心存妄想!”盛武君转身参奏道,“大王,臣曾调查过,大王当年遇袭本离淞都不远,正是此子带大王一路往伯国之地前行,远离淞都,就是想趁大王危难之际患难与共,有所图谋,且其与大王居于沂国时,在外人面前更是以夫妻自居,小小奴隶以下犯上,实在是肮脏至极!”
“你如何知道沂国之事?”奉樾审视着面前的人道。
“臣派人调查,那间屋舍如同囚笼,大雪封山,大王只能与他共处,长此以往,必定生出情谊。”盛武君抬首,脸上肌肉轻轻抽动,“臣已替大王焚毁了此房屋,请大王勿要被此人蒙蔽,早下决断!”
奉樾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其中一片寒凉冰冷。
烧了!
“你烧了?”宗阙声音平静,盛武君抬头时却感背后一阵汗毛直竖,“怎么?长襄君敢做不敢当吗?”
“你无非是想宗室子女嫁入宫中,想必制盐的利润也让盛武君眼馋心热了很久。”宗阙看着他道。
心思被当众戳破,盛武君神色略有扭曲:“你休要血口喷人!”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沾上一厘,你的女儿也别想进入后宫之中。”宗阙神色平静道,“宗室必然要在你的手中垮塌,你所有的心血都会白费,日日看着一个奴隶凌驾在所有贵族的头顶。”
“竖子,你不过是区区奴隶!你……”盛武君心气大动,左右寻觅着刀剑,狰狞着脸从侍卫手中拔出刀,朝着宗阙冲了过去。
一切只在瞬间,所有大臣皆是未料到如此变故,宗阙脚步未动,奉樾从座上站起,流毓已乱:“宗阙!”
刀落在了宗阙的面前,在所有人瞪大的视线中,那握着刀的人满目通红,却是突然止住了步伐直接滚在了地上,身体抽动几下,仿佛上不来气般想要说什么,却是蓦然蹬直了双腿。
刀身落地,响了几下,君王流毓还在轻动,扶住的侍从可闻君王急促的呼吸声,可一应臣子皆是屏住了呼吸,直到有侍卫上前探查,殿中气氛才缓缓流动了起来。
“盛武君如何?”奉樾站直问道。
“启禀大王,盛武君已气绝身亡。”侍卫回禀道。
群臣哗然,皆是看向了静立原地的宗阙,一人开口道:“臣记得长襄君颇通医术。”
“请医师来。”奉樾重新落座,气息微沉。
【宿主,你家大王生气了。】1314小声道。
第50章 公子世无双(12)
群臣寂静, 无人敢去轻易触碰盛武君的尸体,直到医师匆匆前来,跪地行礼后检查了各处, 沉着气跪地道:“大王, 盛武君确实已死, 无生还之可能。”
“原因为何?”奉樾问道。
“此乃气急攻心的症状,盛武君身上本有暗伤,若是好好养着, 自然无虞,如今却是动了大气, 引发旧疾并发, 才会直接导致心脉断裂而亡。”医师小心说道。
“可有外伤或用毒?”奉樾再问。
“并无此症状。”医师说道。
“看来此事与长襄君无关,你退下吧。”奉樾伸手, 医师匆匆离开。
群臣已有些躁动,一人出列道:“大王,长襄君虽未下毒,却有故意激怒之嫌, 以使盛武君气绝身亡,请大王严惩!”
“长襄君颇通医术,必然知道盛武君有旧疾在身,又说出奴隶凌驾于贵族之上的狂悖之语,实在居心叵测!”又一人说道。
“大王,长襄君觊觎我霖国并非一日两日。请大王勿要轻信奸人!”
“大王, 盛武君当庭拔刀, 并未将大王放在眼中, 且他要杀长襄君在先, 长襄君又如何预料他会被气死?”有大臣出列道。
“你什么意思?!”前面的大臣扭头道。
“大王, 臣亦如此认为,我霖国贵族竟无容人之量,被三两句话气死,也不知是诸位大人太小瞧盛武君,还是太高看这两句气人的话了。”
“确实如此,诸位大臣口诛笔伐,倒未见长襄君有半分不虞。”
君王不言,只看着双方争辩不休,直到事态愈演愈烈时开口道:“盛武君私烧寡人居所,已有不臣之心,霖国素来行仁善之道,寡人不愿与之计较,厚葬。”
一应臣子皆是停下了话语,有人虽心有不甘,却在听到君王透着冷意的话语时低下了头:“大王英明。”
“退朝。”奉樾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侍从匆匆跟上,群臣参拜,等起身时互相看了两眼,在看到盛武君被抬下去的尸身时心中沉重。
霖国的天要变了。
君王走的急,并未在后殿等候,宗阙行至殿前时已是殿门紧闭。
“长襄君,大王说今日疲累,恐怕无空见您,请您先回去休息。”侍从小心恭敬道。
宗阙看着紧闭的殿门,应道:“好。”
他转身离开,步伐远去,殿中君王手指微动,抿紧了唇未开口挽留。
【宿主,你不哄哄啊?】1314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