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的声音,耿小燕胸口剧烈起伏,好久才压下去:“那是你给我孩子的钱,忘了吗?”
她尖锐疯狂的眼神回到袁佳悦身上:“他就算是条狗,说得话也得负责,签了欠条就得还钱。”
袁佳悦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庄沭一直在剥瓜子吃,完全就是只看戏的小狐狸。
“耿小燕,你拿什么跟我上法庭?”袁佳悦聪明又无耻,开始攻心,“打官司是要钱、要时间的,你有吗?”
耿小燕虽未完全平静,但已收起恐惧,认真看着她说:“有没有都不影响。”
“袁佳悦,我要和你拼的是命啊!”
她以前受尽欺辱,最不堪的时候,仍旧能叫一声袁小姐。
那时,她不觉得自己是个人。
她低人一等,自惭形秽。
她只能祈求怜悯,而祈求怜悯的人,没有资格与他人平起平坐。
庄沭让耿小燕明白一个道理。
当你疯狂地对待这个世界,才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对你客客气气。
多年忍让与退却,给她带来的是无尽屈辱、折磨。
而那些人没有丝毫收敛,一而再,再而三侵犯着她的底线。
袁佳悦第一次听见,自己连名带姓被耿小燕叫出口。
她仿佛自高处跌落,狠狠地摔下来,与耿小燕坐在同一块泥地里,势均力敌。
“你疯了!我、我不跟疯子讲,你等律师吧!”袁佳悦站起身,一脚踹开庄淮,“滚!给老娘滚远点!”
庄淮被她揍怕了,抱头鼠窜到墙角。
庄沭见她想跑,赶紧招呼:“袁女士,录音还没听完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呢。”
袁佳悦踩着八寸高跟鞋,被吓得在茶室门口崴到脚。
她也算猛女一枚,一手脱下一只高跟鞋,劈头盖脸朝庄淮扔去。
打的躲在角落里的庄淮,哭爹喊娘。
袁佳悦扶着门框叫嚣:“你吓唬谁呢?有本事硬气到底,谁怂谁是孙子!”
突然窗外狂风大作,晴朗天空干雷轰轰。
一道银色闪电当窗而落,砸在室外基站附近,火花四溅!
茶室氛围灯乱闪几下,全部熄灭。
只剩红泥小炉,铜钱炭上浮着一层蓝焰,如鬼火般飘幽。
袁佳悦平生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看闪电炸裂,吓得抱着门框不敢动弹。
她是个生意人,信鬼神,拜财神,捐香油,逢年过节抢头香,唯独不积德,不行善。
她拜的不是佛而是欲望,于是比任何人都害怕因果报应。
耿小燕也吓一大跳,不过她是农村出声,大野地里见惯天火,很快镇定住。
反倒是死狗庄淮,上不敬天,下不孝地,无耻无知无所畏惧,居然趁机顺墙根儿往出爬。
庄沭用铁签来回拨弄炭火,火苗飞溅,哗哗闪动。
跳动的蓝焰忽明忽暗,映着他的表情晦暗不明:“袁佳悦,怕吗?”
袁佳悦踹一脚想跑的庄淮,惊魂未定地嘴硬:“我、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
“我劝你,坐下来,好好听完录音,会有大收获。”庄沭缓缓抬头,火焰在他眸子里跳动。
袁佳悦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屋顶好似有个地方在漏风,吹得头皮凉凉的,麻麻的。
“你别想吓唬我,装神弄鬼!”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死死抓住脖子上的玉佛坠,“我告诉你,我不怕!我的佛坠儿开过光!我、我给庙里捐过钱,我问心无愧!”
庄沭放下铁签,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好吧,你记住了,可这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有逼你哦。”
“等着法院传票吧!”袁佳悦撂下句毫无气势的狠话,光脚狂奔下楼,木质楼梯传来“咚咚咚”的响声。
窗外暴雨铺天盖袭来。
狂风将道旁树撕扯成柔软的旗,树枝、树叶如丝绸般飘动。
雨滴越来越密,很快连成线,天空好似破了个洞。
袁佳悦拼命逃离,不管不顾大雨倾盆,
她以手护头,浑身湿透,光脚淌过脏污积水。
波浪卷发如海草般粘黏沉重,她的脸变成调色盘,雨水冲开各种颜色。
唯有红唇防水,在暴雨中像张着血盆大嘴的怪物。
茶室备用电启动,灯火辉煌。
庄沭和耿小燕站在落地窗前,暴雨肆虐,街上不见活物,唯有袁佳悦艰难奔逃。
“咔嚓、咔嚓”两下拍照声。
庄沭拉近镜头给袁佳悦来个了特写,横竖欣赏一番,便发给耿小燕。
“收藏吧,以后拿出来看,会觉得他们不过如此。”
耿小燕手指轻柔拂过照片,感慨万千。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她跪在大雨中浑身湿透,用力举起双手,想要接住袁佳悦扔出车窗的银行卡。
她拼命仰头,也只能看到袁佳悦的手。
那只手白皙纤巧,指甲修剪的圆润光滑,指尖沟里一根倒刺都没有,涂着丹红甲油,还有亮晶晶的水钻。
是多么、多么遥不可及啊。
如今她站在这里,手中捧着茶盏,心情平静,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人,狼狈不堪地在暴雨中挣扎。
“真好看。”耿小燕喃喃,不知是说照片,还是风景。
“是呢,老天爷都来助兴。”庄沭抿一口茶,回味悠长。
好容易爬到门口的庄淮,见袁佳悦跑了,总算松下一口气。
他冲着耿小燕的方向突然跪下来:“小燕儿、小树儿,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庄沭、耿小燕转身,看垃圾似的看着他。
“小树儿,你可是我亲弟弟,血脉相连。无论我做错什么,血缘都是无法改变的,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庄淮涕泪横流。
“小燕儿,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囡囡才五岁,她不能没有爸爸啊!”
不提囡囡还好,提到囡囡耿小燕就想起,身无分文被赶出家,连女儿上幼儿园的钱庄家都不付。
庄家全家重男轻女,她还在坐月子,司明艳就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叫来跳大神的,挨个屋子贴符纸,熏艾叶,泼符水。
囡囡吓得好几夜睡不安稳,她一夜一夜不能合眼,抱着孩子流泪到天明。
庄淮从未给孩子买过一件玩具,几乎没有抱过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
庄淮带给她的,是千百倍的恨!
耿小燕缓步走到他面前:“你也有今天。”
“小燕儿、小燕儿,你听我说……”庄淮鼻青脸肿跪在她面前,“我以前是混球儿,不懂事儿,可是、可是我没想害你。都是我妈,她不让我对你好,她说好媳妇都是揍出来的,生不出带把儿的不能惯着。她是我妈,我是孝子你知道的。”
“呵!”耿小燕嘴唇轻动,“别装,你们狗咬狗的样子,我见得多了。”
庄淮可怜兮兮的表情僵在脸上,蹭膝往前凑:“小燕儿,你骂我吧,不,你打我,你打我一顿。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什么都听你的,看在囡囡的份上,你帮我求求小树儿。”
他得寸进尺,一把抱住耿小燕的腿:“我欠的钱不多,真的不多,三百万,就三百万!我发誓!还完这回,我再也不敢了啊!我跟你回家,我给你当牛做马!”
“啪”寂静茶室里传出一声脆响。
庄淮被扇得头偏向一边,张着嘴,狰狞面目一闪而过,笑着说:“打、打的好,小燕儿你消消气,消消气。”
“啪”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耿小燕用力极大,手心发麻:“第一下是替庄沭打的,第二下是替囡囡打的。”
“这下才是我的。”说完她以极快地速度,反手又是个大嘴巴子。
庄淮被扇的满脸迷茫,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耿小燕。
那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唯唯诺诺,只会流泪的耿小燕。
耿小燕打爽了,攥拳缓解手心麻痹:“庄沭,我们走。”
庄沭乖巧点头,与庄淮错身而过的时候被拉住。
“小树儿,你得给哥透个底。”他舔舔嘴,无耻地笑了,“那一千五百万,是不是给咱妈的?”
庄沭慢慢回头,惊讶地望着他:“你们是一家人啊,给谁不是都一样吗?她是你妈,不会坑你,对吧?”
庄淮心里涌起“果然”两个字,鬣狗的血在觉醒。
“她什么样,你还不知吗?”他咽了咽口水,“如果,我是说如果,咱妈不要这钱,你还会给钱吗?”
庄沭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谁要我就给谁。”
他的手落下来,转头瞬间敛起笑容,如鬼魅般前行。
贪婪、自私、愚蠢、无知的人啊,去吧,去地狱的方向!
耿小燕站在茶庄大门口等他。
雨势减弱,路人或举着伞,或披着雨衣,行色匆匆。
庄沭与她站了会,问道:“带伞了吗?”
“带了。”耿小燕从包里掏出一把三折小花伞,在手里扬了扬。
她并不清楚庄沭反复强调带伞的原因,只觉他比天气预报还神。
庄沭撑开手中黑伞,率先走向大雨中:“这世上,能给你撑伞的人,只有你自己,晴天雨天都要记得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