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贺正一天一夜没有回答。
本以为下次上线,他会假装看不到问题,却没想,他是真的去思考了。
贺正:我会克制,但是……我也会想念。
之后,贺正没再上线,中间是AI“无我”的自我维护信息,还有游戏内路人各种调戏信息。
庄沭看得都恍惚了,终于明白“无我”人格分裂的来源。
他一直不敢确认老贺就是“无我”,唯一阻碍就是“无我”还有个特不靠谱的人格,与老贺南辕北辙。
这下真相大白,原来“无我”是贺正调/教出的npc,只是调得有点跑偏。
庄沭也曾天马行空地猜想过,“无我”压根不是什么npc,就是老贺从游戏公司内部要到的特殊号。
是他太过孤陋寡闻,原来老贺是用这种方式,在很早很早以前,就陪在他身边。
庄沭迫不及待翻到最近一段对话日志。
AI(相思成灰):余生空留念想,你是个自虐狂吗?
贺正:不是,但也习惯了。
AI(相思成灰):你承认了,你爱上他了。
贺正:我试着克制过。
AI(相思成灰):说出爱,似乎对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贺正:什么都没有,就不怕失去。
AI(相思成灰):你很矛盾,我不理解。
贺正:我不确定,我有资格去爱一个人。
AI(相思成灰):为什么?
贺正:因为我爱的人,他们……都不在了。
“滴”短促轻响,星球灯突然恢复运转,柔亮月球慢慢滑向,固执亿万年的轨道,围绕着地球旋转。
天亮了,太阳却没有出来,纱帘透出青色的光,小客厅雾蒙蒙一片。
庄沭攥着手机,坐在地毯上,脸上表情是空白的。
别人眼中的贺正,永远是勤奋的,忙碌的,如一台永不停歇的血肉机器。
他自律稳重,冷静果断,从不耽溺任何事物,大多时候都只是置身事外的高人。
他冷的像一块高傲的冰,在神面前,许下永不消融的诺言。
没人在意,他是否有一颗跳动的心,有温热的血,有柔软的肉。
他强大到无坚不摧,也强大到一无所有。
这种感觉,庄沭品尝过无数次,每一本书,每一次轮回,像树木生长的根,会慢慢将人拖入死境,烂入泥土,分解成肥料,被永久地遗忘。
庄沭伸出手,青色朦胧的光照在上面,掌纹清晰,生命线很长,能活很久,不会丢下那个人。
这只手,抚摸过那台冰冷机器,知道在监牢般的身体里,有一颗火热的心,它跳起来那么有力,那么热烈,甚至灼烧到他的指尖。
费芦雪轻手轻脚走上二楼,突然看见蹲在茶几边的人,吓一大跳。
“庄先生,你怎么起来了?这才睡了几个小时啊?”
庄沭起身,看起来精神不错:“雪姐,我有事要出门,不吃早饭了。”
“啊?那怎么行,都做好了,多少吃点吧。”费芦雪满目担心。
庄沭连声说不用,快速换好鞋,走进电梯去地库开车。
费芦雪开着门,目送他急匆匆离去,担心蔓延开来。
庄先生看起来不是很好,不会与贺先生有什么事吧?
哎呦!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呢!
她关上门,双手合十许愿:庄先生、贺先生都是很好人,保佑他们平安、长久。
庄沭边开车边给陶微打电话,得知贺正还在公司,不过马上准备飞美国出差。
他淡定吩咐:“你先给我把人堵住,我马上到。”
说完挂断电话,开导航直奔贺家集团公司。
陶微拿着手机,感觉职业生涯马上要完蛋了!
贺正扣上西装扣,打开办公室门,就见两个助理像门神一样,把路堵得死死的。
“你们要干嘛?”他长眉蹙起,莫名其妙。
祝修不想找死:“陶助理有事跟您汇报。”
“没有时间,回来再说。”贺正给他一个让开的眼神。
陶微灵机一动:“庄先生刚打电话说,他要来送您,已经在路上了。”
贺正顿住,再看了看表,吩咐祝修:“再推迟十分钟。”
“你下去接人。”他转身返回办公室,对陶微说。
关上门时,贺正调整腕表,调慢了五分钟。
十五分钟,掩耳盗铃也罢,自欺欺人也罢,他想给庄沭留下更多时间,奈何今天实在太特殊,很多人在等他。
他多年严苛自律,不肯放纵一息,严酷守护着大哥留下的一切,心里唯一保有的情不自禁,只有那短短的五分钟。
清晨未进入高峰的街道,庄沭车技高超,压着限速疾驰,没进地库,直接开入大楼广场,横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外。
庄沭下车锁门一气呵成,陶微立刻上前:“贺先生推迟了十分钟,等您呢。”
“谢谢,辛苦了。”庄沭穿得很随便,衬衣牛仔裤,不知道还以为哪里来了个实习生。
未到上班高峰的大厅,只有安保和保洁在忙碌。
陶微将他引到最里面的专梯,刷卡后扶门请他先进。
这时他才发现,庄沭手里捏着个泥娃娃?
庄沭指尖不停摩挲着“无我”发梢,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内心焦灼着。
高速电梯又快又稳,将他们送到总裁办公室。
电梯门缓缓张开,庄沭看见贺正就站在不远处,专门在等他。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三件套,深色领带,肩线到手臂,挺拔锋利,像一柄孤独的刀。
男人五官深邃,眉目俊朗,嘴唇轻抿掩饰着情绪,淡然里有股凛然不容侵犯的傲气。
庄沭走出电梯,突然站住,就这样远远描摹着他的轮廓。
贺正仿佛能读懂,弥散在空气中的情绪,没有着急的动作,一动不动,任他看穿伪装与底牌。
太阳跳出雾霭的缝隙,向电梯厅投下一瞬光亮,在地面上拉出他们浅淡又颀长的影子。
他们只有短短十五分钟时间,是爱人们在第一秒就相拥,都会抱怨温存的流逝。
可他们只是平静地对视,看到彼此眼中淡淡的眷恋。
贺正慢慢走过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只有他们的影子,肆无忌惮交叠在一起。
他垂目深情又不舍,手碰上庄沭指尖,指腹顺着指节攀上去,最终落在手心里,紧紧攥起。
庄沭的手指,带着晨雾萧瑟的冰冷,贺正的手很大,干燥温暖,捂着一团凉雾,很快便热了。
他们没有说话,聆听时间在寂静里流淌,一分一秒奔赴心房。
贺正牵着庄沭的手,沉默又坚定地走过悠长走廊。
走廊上挂着贺氏集团的业绩、历史,和那些已经不在的人。
在这里,他每日匆忙而过,从未留意这条走廊如此长,好像一条时光隧道,那些好的,不好的回忆,如一场春雪簌簌而落。
身边没人的时候,这里的冷意,会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必须咬紧牙关飞快地冲出去,遗忘,再遗忘。
而当他牵着庄沭的手走过时,回忆的痛苦仿佛被时光稀释,雪落下来轻飘飘一层,很快就化了。
贺正关上门,偌大办公室空如旷野,他们就站在门口,鞋尖对着鞋尖的方寸之地。
“你的护身符,落在家里了。”庄沭一直垂着眼,不是不想看,是不忍,怕再多看一眼,就不会容许他离开。
贺正的手很大,“无我”落在掌心,变成小小一只:“谢谢,麻烦你跑一趟。”
庄沭顶着雨雾而来,头发氤得湿黑,头顶没来及收拾的聪明旋儿,扎起一根不听话的软毛,可怜又可爱。
“抱歉,在这个时候,有事要处理。”贺正忍不住抚过他绵软发丝,语气里的遗憾惆怅,蔓延开来。
他并非天性凉薄,只是理智到近乎残忍,这个世界上他永远要去做对的事,有利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
庄沭摇头,打开自己的掌心,再打开他的掌心,两只手向上,如一组坦白的誓言。
“你看,我的生命线好长,都快到手腕了。”他比划下来,手指落在贺正掌心生命线上,“你呢,也很长,但比我短点。”
贺正看着他,专注的眷恋从眼神里漫出。
“所以,”庄沭慢慢将掌心合在他的手掌上,“我会一直都在,不会离开。”
贺正瞬间明白其中意义,被打入心底的柔软禁地,落下一根轻羽,悸动的轻颤在血液中横冲直撞。
庄沭还未反应,便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干燥温暖的白檀香环绕着,让他闭上眼,留下满足的喟叹。
“即便离开,我也比你晚,你放心,别害怕。”庄沭回应拥抱,掌心落在男人背上,轻轻拍了拍。
贺正对情绪克制的很快,拥抱的力道瞬间收敛,他像退去的潮水,给庄沭留下潮热的一片沙。
正欲开口,手机震动,男人拿起平静听完祝修十分钟报时,说道:“你弄错了,还有五分钟。”
庄沭没有戳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无论是五分钟,还是五十分钟,对他而言都太少、太少了。
贺正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他的情感被动又自虐,深如潭水。
“抱歉。”拇指来回摩挲庄沭的下颚线条,他的眼神逐渐染上侵略性。
庄沭脖颈白的好似一捧雪,轻轻一碰就会融化。
而他就是雪化时的阶梯,被映出青灰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