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在贺炳天面子上,移去走廊两边的安保, 呼啦啦全部回来, 把贺家老小撞得人仰马翻,全数挤开。
只给贺炳天留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吓得他助理恨不能抱着他站。
安保队长, 跟贺正多年,按照洁癖的习惯,先给庄沭递上一张湿巾:“庄先生, 您还好吧。”
“我很好。”庄沭垂目专心,细细擦拭, 洁白湿巾一根一根手指擦过去。
棋牌间正对楼梯, 和挑空的玻璃天井,光线充足,视野开阔。
此时,这里挤满了人,寂静无声地看庄沭擦手, 好像一副诡异又绝美的电影画面。
而贺家老小, 就是填充边角的群众演员, 只配站在外围,从铁板一般的安保缝隙里, 窥视天神衣角。
这种微妙的落魄感, 让众人极度不满, 一个个脸拉得跟怀孕的蚂蚱似的。
他们不爽,庄沭自然很爽,仔细点能听见叹气,和不满的咂嘴声。
你都能凭空描摹出,那些人气得嘴歪眼斜的样子。
庄沭满足喟叹,这才轻轻掀起眼皮,看见贺炳天没事人似的叫了声:“二叔,有什么事吗?”
“啊?”贺炳天脸都是绿的,不知道如何接话茬,“内个、内个,庄沭啊,章芷柔她、她……”
“她啊,她没什么大事……”庄沭笑得春风和煦,好像刚刚在里面,不过是喝茶;聊天。
贺炳天长出口气,手绢沾着额头细汗,转身欣慰传话:“我就说嘛,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大事呢!”
只说了半句话的庄沭,继续道:“是啊,她只不过是给陆家老二生了个儿子,养在贺家十六年而已。”
“噗€€€€咳咳!”贺炳天如遭雷劈,喷出药片带出假牙,“你你你,你可不要胡说!”
庄沭无所谓地摊手:“您要不进去问问她本人?”
安保身后,贺家人像炸了群的鸭子,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他一个做小辈的,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不管这事真假,就是真的,也不能从他庄沭嘴里说出来。”
“他是什么东西啊,跑来贺家耀武扬威,评头论足,我呸!”
“有没有规矩,懂不懂礼法?轻浮、放肆!”
“要不说结婚门当户对,你瞧瞧没门槛家里出来的东西,晦气啊!”
“不过嫁给贺正而已,老爷子还没死呢!”
“我都说好几百遍了,跟男的结婚就不正常!都是变态!”
贺家老小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恶心,而是全体抛开事实不谈,你说出来就是你不对了。
血缘、裙带,织起一张肮脏恶臭的网,拖着进入的新鲜血液,腐烂、腐败、腐朽成一滩烂泥。
这就是为什么,贺东不惜与养育自己的亲爷爷翻脸,也要完成集团去家族化的原因。
在他们眼中,你是外人就是原罪,你帮外人便是死罪。
这堵墙,推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只剩下这些腐朽的烂木头,不如一把火都烧掉吧!
烧成灰烬,成为崭新的泥土……
庄沭从贺炳天身边走过,拨开挺拔如枪的安保,从每一个灰烬的脸上看过去,好似计算着他们的养分。
贺炳天顾忌贺正,也不能让庄沭随意践踏贺家脸面。
他快步走过来,变了脸色:“庄沭,我警告你,这里是贺家,不要再错下去,否则就是贺正来了,也救不了你!”
一群废物点心,终于有了主心骨,叫嚷着要动家法。
安保队长警惕起来,叫人把前面重新堵死,不许任何人越界。
来之前,贺正单独嘱咐过他,只管庄沭安全,不用去管贺家其他人死活。
“我又不是纸糊的,你们让开。”庄沭笑他们大惊小怪。
前面一层安保,回头看看在家队长,这才慢慢闪向两侧。
贺家废物们,这才正式看清庄沭的长相。
他太过年轻了,轮廓是单薄的,发色乌黑,肤色雪白,好似画中人,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双眼睛,闪动着绝戾骇人的光,垂眼看人带笑,噤若寒蝉。
他身上,有未经过风浪的矜贵,又有出入风暴的雷霆之色,致命的矛盾与诱惑。
贺家人的狗眼,大概只能看出“软弱可欺”四个字。
“摆什么谱,还不赶快认错!”
“认错太便宜他了吧?忤逆长辈,跪祖祠,数香灰!”
“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贺家是有规矩的,容不得你胡闹!”
“外面野惯了,还真以为在贺家做错事,能跑得掉?”
“错?”庄沭皱眉思索,问贺炳天,“在这里,我做什么都是错啊。”
贺炳天气得眉毛胡子都在跳:“你也太无法无天了!”
贺东去世后,贺正为了黎雪、贺兰,也闹过,闹得可凶,可那又怎么样,为了集团可以向前,就得顾全大局,就得认这个错!
“如果一个人,做什么都是错……”庄沭的声音如一柄利剑,穿透空气,“那就意味着,他什么都可以做!”
贺炳天被他吼得一哆嗦,突然失去反驳的勇气。
“陶微。”庄沭摊开手。
陶微默默地上一本资料册。
那是本很厚的册子,每一张纸上都被塑料覆盖,紧紧保护。
它看起来更像是简历,每张都有清晰可辨的照片,下面以表格形式,记录着他们每年的行程、欠款、纠纷、私生子女、赌博、嗑药等等,叫人叹为观止的行为。
这本资料的主人,应该为今天准备了很久、很久吧,久到最初的日期是十二年前。
庄沭要了只笔,在第一个人名字上,画了个王八。
他的眼神落在另一个秃头身上,心里面想:贺家秃头基因有点不妙啊,老贺挺住。
“你、你还想干嘛啊?”贺炳天要崩溃。
庄沭瞥他一下,像个刚工作的班主任老师在点名:“贺炳义!”
前排秃头老被直呼其名,暴怒:“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
“不然呢?”庄沭啧啧惊讶,“那我叫你赌鬼?光是今年上半年,你就在新加坡输了五千万啊!”
“五千万?!你又去烂赌!”人群里传出个激动女声,“你哪儿来的五千万?”
何炳义慌乱过后,暴跳如雷:“我没有!我他妈是你老子!你质问谁呢?!”
“我帮你回答,”庄沭做着笔记,“他把你们全家的集团股权,质押给了香港的叠马仔,他还伪造了你和你妈的签字。”
“贺炳义,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还不死呢!”何炳义的独女,掐着他的脖子,两人打成一团,差点掉下楼梯去。
庄沭冷眼看着,突然念号似的说:“下一个。”
贺家废物瞳孔地震,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中空大厅、走廊鸦雀无声。
“贺全。”庄沭眼神,不紧不慢破开障碍,精准锁定一捆干柴火。
贺全老婆就站在他旁边,气势汹汹追问:“你也赌了?!”
“我没有!”贺全握拳,枯瘦手腕抖动。
庄沭嗤笑:“你是不赌,但是你嫖啊!”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贺全酷爱跨国嫖/娼,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能说,被庄沭大刺刺戳破每家每户的龌龊,这比什么都可怕!
“你去年年底嫖完了东南亚,今年热衷嫖日韩,光年初就飞了五次日本,嫖到空姐都认识你,大有作为啊!”庄沭感叹他嫖技之高,“不过上个月你就不行了,改进医院嫖了?”
他最后一个问句,精准恶毒,震动全场。
原本挨着贺全的人,如避瘟疫般闪开,更有甚者直接捂住口鼻。
“你们干什么?还真信他的话?”贺全像只抓耳挠腮的猴子。
紧接着他就挨了个大嘴巴子,在中空大厅里声音格外清脆。
“我要跟你离婚!你这个脏东西!”贺全老婆接二连三好几个嘴巴子,打得贺全靠在玻璃围栏上,抱头求饶。
周围人脸色青白,计算着心中丑事,自顾不暇,连个上去劝架的人都没有。
贺炳天知道家里乱,不知道能乱成这样!
“庄、庄沭,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好。”贺炳天是个老墙头草,短短几分钟来回横跳了八百回。
庄沭继续画他的小王八,掀起眼皮,冷淡道:“二叔,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就别轻易下场,小心淹死。”
“你……”要不是助理支着,贺炳天要当场厥过去。
眼看情势不对,不少人想开溜,被安保堵回来,还有不要脸的,嚷嚷着耽误他时间了,有重要事处理。
庄沭用笔头敲了敲资料夹:“怎么?不爱听啊?垃圾桶套塑料袋儿,用久了还觉得自己挺干净是吧?”
他捧着资料夹走过去,从每张惊恐失措的脸上看过去:“你们夫妇打着贺家名义,到处招摇撞骗;还有你债台高筑,高利贷怎么还没找上门啊;堂姐吧?泼开水烫伤阿姨,和解后赔付呢?不怕报警抓你吗?”
一群人噤若寒蝉,天井流淌下热烈光线,白得好似冬日飞雪。
“听说,贺家最讲究规矩,祖宗法度。有没有了解的人,跟我讲讲,不忠、淫/乱、嗜赌、诓骗、伤害……在贺家都要如何处理啊?”庄沭的声音不高,杀气却很浓。
他走到楼梯边,楼下贺炳义、贺全两口子,撕扯在一块,打得不可开交,好像路边争食的野狗。
“刷锅水都比你们纯洁,泔水桶都比你们干净!”庄沭背对人群,手紧攥楼梯扶手,青筋暴起。
全场贺家人,被骂得狗血喷头,却无人敢应声。
原本想挽回点面子的贺家二叔,掩面靠在墙边,一边含药一边哭:“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哎呦……”
庄沭招来安保队长,拿过一个红布包,鲜红血色包裹着不知名的东西。
陶微眼皮一跳,这是他都不知道的准备,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庄沭说找章芷柔寻仇,弄不好真的只是个开始而已。
庄沭拖着红布包,手指沿着起伏形状,轻轻勾勒:“你们都不肯说话啊,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去祖祠,问问大哥了!”
装死的贺炳天,瞬间还魂,跳起冲过来:“庄沭,老爷子可还活着,你不能这么干!”
他死死揪住庄沭的袖子,努力睁开被眼皮压垮的眼睛:“我是为你好,也为贺正好,这一步走出去,你就替贺正寻他亲爷爷的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