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没有握着任何法器,鲜血浸满了他的袖管,顺着血迹斑斑的指尖,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没有法器,师尊没有用任何法器,这也说明,他是故意在寻死!
林时桑只觉得耳畔似有闷雷骤响,轰隆一声,天地之间几乎一瞬荡然无存。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的伤,别人的痛,别人的眼泪。
此时此刻,他只能看见白秋意的伤,他的痛,还有他通红的,往外渗血的右眼!
就在不久之前,林时桑还跟白秋意在此寻欢作乐,衣衫不整地缠绕在一处,满地乱滚,他记得清楚,记得深刻,师尊今日穿的,分明是件月牙白的长衫。
也分明用了发带,绑起了高马尾。
明明就在不久前,林时桑还趴在师尊怀里,嘲笑他绑个高马尾,也不知道是想勾引谁的。
白秋意当时还笑笑说,是勾引小桑桑的。
明明,这些场景才发生在不久之前!
明明,林时桑只是去给大师兄送了个药!
前后时间相差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怎么就突然闹成了这样?
师尊身上的衣衫,被血浸透了,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的高马尾,也早就散开了,满头白发披在肩头。
他的脸上也布满了淋漓的鲜血,却没什么表情,只有在抬眸看见林时桑时,原本深邃却空洞的双眸,才倏忽一下,就亮了起来。
唇角微微牵了牵,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要跟林时桑说,却又一个字都没说。
只是很用力地看了林时桑几眼,才慢慢把脸转了回去,白秋意随手挑开挡住他视线的长发,血珠子簌簌滚落,滑过了他的颌骨。
“师兄,我最后再唤你一声师兄。我承认,雪琼的母亲确实是我亲手所杀,她的尸体,也是我掘了墓,破了棺,藏于洞府之中的密室。”
“我已经把她的遗骸还给你了,但你似乎,还是很不高兴。”
白秋意的同门师兄,温珩,此刻正抱着一具骸骨,浑身上下的戾气,宛如实质一般,狠狠地杀了过去,听见此话,更是勃然大怒,剑指着白秋意的脸,厉声呵道:“我们三人自幼在一起修行!我与吟吟视你为亲弟一般,百般照顾!吟吟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居然要对她痛下杀手?”
“白秋意!你不仅杀了吟吟,还差点害死雪琼!”
“要不是雪琼突然恢复了记忆,我直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居然连同门师姐都杀!”
白秋意面无表情地道:“我本来就不是人。”他又抬了抬眸,扯出了嘲弄的笑,“我是天生魔种啊,你跟我谈什么情?”
“魔是没有感情的。”
不!
林时桑只觉得一如火烧身,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失声喊道:“不是这样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桑桑一战成名
不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师尊不是没有感情!他有,他有感情!
他真的有!
不要这么说自己,不要!
“白秋意!不要这么说自己!”
林时桑这一嗓子吼出来,洞府瞬间安静了下来,但很短暂之后,雪琼就疯了一样冲他哭喊:“林师兄!你要搞清楚了!是白秋意忘恩负义,心狠手辣,杀了我的母亲!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
“我……我我……”林时桑一阵神情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样情绪激动。
明明知道白秋意坏事做尽,沦落至此,本就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可是……
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别人围剿他,欺负他,指责他!
就是听不惯白秋意评价自己是天生魔种,没有感情!
师尊明明是有感情的,他明明就有的!
如果师尊真的无情,他就会还手,而不是任由别人伤他,骂他!
就以白秋意的修为,别说是温珩了,就是山上所有人一起围剿,也不见得能把白秋意伤成这副样子!
血,鲜血,血淋淋的,覆盖在白秋意全身!
他是有多么手下留情……不,他根本就是认打认骂,没有任何阻拦,或者是还手,所以才会被伤成这样的!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误会!一定是误会,师尊绝对不会是天生魔种!师尊也不会残杀同门,一定是误会!”裴景元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往白秋意的方向走去,一边伸开双臂,抵挡随时可能袭来的攻击,“师伯,小师妹,请你们先冷静下来!”
“我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先听师尊解释,先听他的解释!”
然而,下一刻,白秋意就一掌将人打飞出去了,可怜的裴景元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子重重地砸在门框之上。
还未来得及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他万般难以置信的,抬眸望向白秋意,眼眶瞬间就红了,喃喃自语道:“师……师尊,为何如此?”
“不为什么,我就是天生魔种,而魔种是没有感情的。”白秋意冷冷道,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浑然不顾他刚刚动手打伤的,是在场为数不多,衷心袒护他的大徒弟,言辞也无比冷酷残忍,“你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我对你从未有过半点师徒之情。”
“养育你长大成人,也不过就是一时心血来潮。”
“不要认为,你替我说几句好话,我就会承了你的情,真是可笑,情是世间最愚蠢的东西,而生来为魔,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
裴景元猛然睁大了眼睛,好像一瞬间连魂魄都被抽干净了,仰头喷了好大一口鲜血,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软绵绵地倚靠在门槛上,脸色苍白得吓人。
“林师兄,你看见了吧?白秋意连亲手养育成人的大师兄,都能下如此重手,更何况是你?”雪琼冷冷道,“不仅是大师兄,你我,包括陆师兄,在白秋意眼中,根本不值一文!不过是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而已!”
“你现在,还想替他说好话吗?”
林时桑只觉得肝胆俱裂,五脏六腑烧得生疼,他摇了摇头,唇瓣不停地蠕动,想开口替白秋意说些好话。
可又词穷。
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都想不到白秋意对弟子们,到底好在哪里。思来想去,想到的都是白秋意的恶,白秋意的坏,以及……他的几分可怜。
白秋意盯着雪琼看,冷笑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我平生所做之事,从未有过半分后悔。”
顿了顿,他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了狠辣的神色,“不过,我倒是有几分恼恨,当初为何不杀了你,反而留你到今日!”
“不过,现在也不晚。”
此话一出,温珩瞬间暴怒:“你敢!”
可白秋意就是敢,话音未落,竟一掌掀起身旁的桌案,径直冲着雪琼猛然砸了过去。
林时桑瞳孔剧颤,手疾眼快的飞身阻拦,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当即将桌案踹得四分五裂。他站在雪琼的身前,刚好同白秋意对峙。
他的目光有些慌乱,下意识落在满地的碎渣之上。这张桌案,他曾经不着寸缕地躺上去过,也趴上去过,甚至还跪上去过。
曾经和白秋意在这张不怎么起眼的桌案上,肆意疯玩过。他的汗水,眼泪,都曾经滴在过这张桌案上。
上面还残留着林时桑留下的指痕。
可是,现在却又被林时桑亲手毁掉了。
还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亲手毁掉了。
林时桑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很诡异的情绪,他竟然会心疼这张桌案。
“多谢林师兄!”雪琼的脸色稍霁,语气也好了许多,“我便知道,你是个明辨是非之人!”
“你放心,白秋意的罪孽,就让白秋意一个人受!”
“不管是我,还是爹爹,都不会因为白秋意的错过,而怪罪到你们身上!”
“要怪就只能怪白秋意心狠手辣,残杀同门!”
林时桑嘴里苦涩得要命,不是这样的,不是,事情不该是这样!
白秋意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口?
为何不说?
如果他说了,也许,也许温珩会理解他一二,毕竟,毕竟白秋意当年并非有意为之!
还有雪琼,这些年来,白秋意对雪琼照顾有加,和颜悦色,雪琼都忘记了么?
“我……我有话说,其实是这样的,白秋意他当年并非有意……”
林时桑才刚刚开口解释,耳畔一阵破风声骤响,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下意识抓着雪琼,往一旁躲闪,就见半空之中,白秋意的命剑嗡嗡作响。
白秋意竟然纵剑伤他们!
竟然纵剑冲着他们!
林时桑挟着雪琼后退,将她一把护在身后,冷眼睨着飞向自己的长剑,他倒是要看看,白秋意是否当真要杀了他!
下一瞬,又一把飞剑袭来,锵的一声,两剑相接,剑气四溢。
溢散开来的剑气,宛如薄刃一般,割开了林时桑的面颊,他一愣,伸手一摸,就摸到了几丝血迹。
“林时桑,雪琼交给你了,保护好她!”温珩飞身而来,将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尸骸,一把推送到了雪琼怀里。
还轻轻一掌,将林时桑,还有雪琼,以及雪琼怀里抱着的尸骸,一并推向洞府门口。
雪琼抱紧怀里的尸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阿娘!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等林时桑的脚,再度平稳落地时,外头的弟子们也终于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他,要把他往外头拖拽。
嘴里一直喊着“先出去”,“林师兄小心”,“大魔头发狂了”,“快跑”,“杀了白秋意”!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拽着他,扶着他,一时间各种嘈杂的声音,宛如浪潮一般,狠狠地撞了过来。
耳膜都生疼生疼的。
他也不知道从何来的力气,突然运转灵力,将围绕在他周身的所有人,都尽数震开。
然后疯了一样,不顾任何人的阻拦,直接冲回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