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山就在里面耐心地等着。
直到叮的一声过后，金属门才缓缓打开。
一个与地上世界截然不同的画面就这样缓缓铺展开来。
尖叫声、大笑声、以及不知道是谁在吵架的声音揉杂在一起，轰的一下迎面而来，唐墨山下意识握紧了扶手，看着前方钢制的墙壁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折射出难以置信的绚丽星辰。
这里的空气是寒冷的，但过多的人类挤在这里，从嘴里、从鼻腔喷出灼热的二氧化碳。
有人赤着上身在打牌，汗水悄无声息滴在桌沿，很快又被从人群中艰难挤过去的服务生身上的衣服给蹭掉。
忽然一道嘹亮高亢的喊声响起。
“小韩！快来！”
唐墨山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便看到了离电梯口不远的地方，有个大概十几平米的吧台，吧台后头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正在朝他们兴奋挥手，招呼着他们过去。
韩子曜被喊得有些脸红，走了几步又想起得解释一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是我朋友，科尔，我们小时候住在同一个小区。”
短短一句话，透露出了无数信息。
唐墨山记得韩子曜的家是在临江区，住在那里的大部分都是些中产阶级的平民。
但他这个朋友却像是个偷渡客，还是因为没钱所以只能靠躲躲藏藏强行留在明州的那种偷渡客。
“怎么才来，不是说好了早点过来，请你吃点好的嘛。”
科尔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嘴角似乎有道疤痕，光看外表就让人觉得很不好惹，不过从五官上还是可以看的出来，他这人还是很年轻，只是被胡子增加了年龄感。
并且，科尔性格也是特别热情，招呼了他们两个人过来坐之后，就当场秀了一把自己的耍杂技似的调酒技巧。
而后，一杯闪着晶莹光泽的蓝色鸡尾酒被推到唐墨山面前。
“尝尝看，这可是你们在上头喝不到的好东西！”
科尔带着一副炫耀似的表情，随手拿抹布擦掉了不小心滴在吧台上的酒渍，又转过头去盯着韩子曜：“早就跟你说了，下边好玩得很，让你来你就是不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怕什么。”
“我哪有怕，就是一直没时间而已。”韩子曜被说得尴尬，连声辩解，瞥见唐墨山看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又再次强调了一遍，“我真不是害怕！”
“我知道，你没时间。”唐墨山无比配合地应了一声，“对了，我能问你朋友几个问题吗？”
“说。”科尔双手按在桌子边缘，猛地往后一跳，直接跳上了高脚凳，“不是我吹，在这底下，我要敢说我是这里消息最灵通的人，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冒出来跟我抢这个头衔！你想打听什么？”
说着，他又贼兮兮地搓搓手，做了个数钱的姿势。
“但是问问题，可是要给这个的噢～”
说这句话的时候，科尔胸前的衣服被他倾身向前的动作带得变了形，露出底下一个印有‘管理员’三个字的胸牌。
唐墨山道：“我有个朋友说，她在这底下买到了一份棋谱。”
“棋谱？”科尔直起腰，瞬间丧失了兴趣，眼底还隐约浮上了点轻蔑的态度，就好像是听到了有人跑过来问他棉花糖在哪里售卖一样，“就这？我还以为你是来打听那些比较刺激的玩意儿呢，我都好久没见过走-私-枪-炮的军火商了……小东！过来过来，你看见老D了吗？”
“刚才我还见他在那边喝酒呢，一转眼就……”
被喊过来的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左右看了看，随后目光一顿，指指二楼：“上面。”
“跟他说，有人找他。”科尔不耐烦地甩甩头。
第30章 你可以叫我晏理，也可以叫我一号机
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唐墨山在看到那个被称作“老D”的男人时， 脑袋里唯一的想法。
地下城的天花板很高，顶部吊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廉价彩灯。
穿着黑色风衣从二楼走下来的男人手里还捏着一根雪茄， 淡蓝色的烟雾从他指缝中悄然飘走， 他脚上穿着皮鞋，结实的鞋底敲击在金属楼梯上，即便周围声音嘈杂， 唐墨山也能清楚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不是段少霆， 又会是谁？
【情况不对。】
休眠的系统忽然开口，特有的机械音中居然多了一丝惶恐与不安。
“怎么了？”
【周围的电磁波动有点不对劲， 好像有高精密的计算机在改写数据，数值过于异常， 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什么意思？”
【我给你切换我的视角。】
话音未落，唐墨山就感觉自己眼前画面一闪，随后，无数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凭空出现，就像是工厂流水线一般分牌分列飞速前进。
原来， 这就是系统的视角。
人类在它眼中是由各类化学物质拼凑而成的， 四周冷冰冰的金属物亮着一层阴冷的白光， 炫彩的霓虹灯之下是白花花的一串串数据，周围一片完全超脱常理认知的科技化画面。
但此刻， 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 就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一般。
若隐若现的雪花点和时不时抽动一下的画面让眼前这本就古怪的环境瞬间变得更加离奇。
呈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纸醉金迷， 而是光怪陆离。
【这里有台高精密的大型仪器！快走快走快走！保护我啊主人！它正在对我的数据库发动攻击！！】
系统骤然开始尖叫， 但信号波段受阻， 导致它的声音断断续续， 就像一把利刃划过大脑皮层。
尖锐的嗡鸣声迅速填满唐墨山的双耳， 他脸色一白，头痛欲裂，别说从背包里取出道具了，他甚至连扶手旁的转向按钮都没来得及碰到，就被痛得一下子弯了腰。
“呃……”
段少霆已经到了一楼，那双品相极好的皮鞋就这样停在唐墨山眼前。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表情难掩痛苦的唐墨山，冷静地从风衣衣兜里掏出了一款金属制成的项链，递到对方眼前。
“有人想见你。”
段少霆说：“这是单向阻隔器，戴上它，就不会有其他无关紧要的声音来吵你了。”
闻言，唐墨山眉心一跳，只觉得脑袋里那段嘈杂的声波似乎变得更加剧烈了。
冷汗沿着鬓角淌下，余光里，周围的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停下了动作，他没接段少霆手里的金属项链，而是抬起头看向周围，但那些人居然不是在沉默的看热闹，反而是无知无觉地停留在原地，个个双眼空洞，仍旧维持着自己先前的动作，连韩子曜也是，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像是被人按下了静止键一样。
唐墨山瞬间一阵脊背发寒，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误入了人偶堆。
“系统，这怎么回事？！”
【攻击……滋滋……入侵……隔绝信号……滋滋……】
完了，这个高科技产品看来也指望不上了。
唐墨山被它的异常波段吵得脑袋都要炸了，但也是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系统暴露了。
单向阻隔器是为了让他主动屏蔽掉系统的信号，也就不能借用系统的力量逃跑。
但……这个秘密他可从来没跟人说过，怎么会有人知道？！
唐墨山忽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带上吧，至少能舒服点。”
似乎是看到了他态度有些松动，段少霆直接把项链放到了他腿边：“好久不见，你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之前在碧海苑，你是在监视我？”
片刻沉默。
“抱歉，这是命令。”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承认了。
唐墨山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唐，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从唐家出来的第一天就被人给盯上了。
但对方这么大阵仗，背后势力一定不容小觑，原主什么时候招惹到了这样一群人？
也不对，应该是他什么时候招惹到了这样一群人，毕竟系统绑定的是他，不是原主，而他们居然知道系统的存在！
“所以你……”
唐墨山还想再问，然而段少霆侧头看了一眼楼上，随后便沉默着退到了一旁暗处。
紧接着，无数个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台球桌后方的墙壁一分为二，藏在地板上的传送带将他向前推去，五彩斑斓的灯球将墙体之后的那条暗道衬得更是透出一种极为压抑的黑暗色彩，而当他从定格的‘人偶’中间经过时，顶端折射过来的绚丽光芒让人体和周边设施都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泽。
这是唐墨山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到底什么叫做科技时代。
之前在碧海苑，他不常出门，智脑在他眼里算是升级版智能手机，后来去了帝星大学，高楼林立的明州虽然处处透着一股钢铁与金属制品的冷灰色，但正常生活的人类足迹中和了科技带来的冰冷。
可在这里，在这个神秘的地下城，他第一次对科技产生了恐惧。
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差，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却比地上更绚烂，浮华与纸醉金迷是这里的代名词。
从前方洞开的墙体穿过之后，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越往前就越冷，黑暗尽头是一片亮着暗红的微光，还有从墙壁两端飞速划过的微弱电流。
他看不清自己究竟是被送到了哪里，只能在那片红与黑的交融之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对方坐在那，像是等待已久，座椅靠背之后是暗红色的光和银白的电流交错的中心点，乍一看，那些电流就像是铺展开来的触手，从中心点开始向外延伸，继而分裂，密密麻麻地占据整面墙。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即便唐墨山注意力高度集中，调动了十足的精神力去感应，最终却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部鼓胀的心跳，还有被可以压制住的呼吸声。
“咚、咚、咚……”
坐在那里的那个人，他没有心跳！
“咔嚓”
传送带终于是停了，地板下的齿轮停止运转，互相碰撞了几下。
厚重的墙壁随后也慢慢合拢，再听不到外头的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唐墨山感觉自己好像被直接丢进了一个真空地带，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无比稀薄，以至于他听到对方开口说话时传来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空气膜。
“你好，唐墨山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是你要见我？”
“是的，很抱歉以这个方式请你过来，但我实在是对你太好奇了，所以，知道你来明州以后，我一直都在期待着与你见面。”
对方说话的语调很从容，可又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唐墨山暗暗紧了紧手掌，抹去润湿掌心的冷汗，尽量让自己能表现得镇定一点：“我认识你吗？或者说，我们以前见过？”
“不，我们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你，你应该也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