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人起身，缓缓从红黑交错的暗处走出，逐步向着唐墨山面前走来。
“你可以叫我晏理。”
男人曲起修长的腿，以一个平视的姿态一边腿靠下、半蹲在唐墨山的轮椅前，手臂就那样虚虚搭在略高一些的腿上，那张堪称世间最为完美的面容被微光捕获，一点点地破开黑暗，暴露在唐墨山眼前。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一号机。”他缓缓道。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必须要配上BGM
【Omónia - Von Spar】
第31章 请准许我探索你的身体
“一、一号机？！”
嗡的一下， 唐墨山又一次听到了大脑深处的鸣叫。
但这次，不是因为系统， 而是他自己受到了冲击。
那张在课上见过好多次的面孔骤然穿越时间， 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两方一对比，影像记录中的容貌居然显得有些失真， 远远不如直面本人带来的视觉冲击更大。
唐墨山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停转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一句话中隐藏的深意。
“你没死？你把你的意识传送到了仿生人数据库里？！”
“不是。”
晏理平静地注视着他，幽深的瞳孔像极了能够吞噬所有物种的黑洞。
“一号机是初代仿生人的编号， 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人类， 从一开始，就不是。”
“……”
他坦诚相告，听得唐墨山大脑再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身子下意识往后，后背悄悄抵在轮椅椅背上， 完全不知该对这件事作什么反应。
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仿生人？
那不就是机器人吗？！
唐墨山后知后觉般猛然蜷起手指， 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你不是在骗我吧？”
他深吸一口气， 大着胆子近距离地端详起对方的面容。
怎么可能有仿生人能做得这么像人类？每个地方都精雕细琢，长得跟女娲毕设一样， 离得近了， 甚至还可以看到对方光滑的皮肤上有细小的小绒毛，看起来和人类简直没有半点差别！
“放轻松， 你的心跳有些过快了， 小心缺氧。”
被晏理从容的话语惊醒， 唐墨山再度往后靠去， 悄悄握紧扶手， 连珠-炮似的抛出了一堆疑问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段少霆和你一样，也是仿生人？为什么要监视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可以慢慢回答吗？”
晏理说着，露出了一个带有安慰态度的微笑，但他的双眼却泛着金属质感的冷光，就算脸上表情再怎么逼真，瞳孔里却始终没有半点情绪。
这就是仿生人和人类最大的差别。
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类属于情感动物，但仿生人的诞生却是源自一串计算机内部排列出的初始数据。
他们再像人，也不可能是人。
“可以。”
唐墨山有些不敢和晏理对视，‘这是个仿生人’的信号已经进入了他的大脑，不把这个信号给压制下去的话，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就会不断往外冒。
比如这会儿，他头皮都是麻的。
可偏偏对方就在他面前，很是体贴地半蹲着，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体贴’反而会给对面人带来更大的压力。
“……”
也对，他说他自己是仿生人。
电子数据怎么可能会真正理解人类在面对非人类时的紧张与惊惧。
唐墨山闭了闭眼，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你说吧，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不应该是你的秘密吗？”
“是的。”晏理说，“但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所以我用这个秘密和你交换，希望你可以同意。”
唐墨山心想这什么逻辑，接着又问：“什么交易？”
“我希望你可以允许我进入你的身体，我对你的这里很好奇。”
“……”
晏理平静地将视线上移，目光落在他的头顶。
对方分明说出了一句满是歧义的话语，但唐墨山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看哪里。
是大脑。
“很奇怪，我居然可以感应到你的大脑内隐藏着未知的数据体，你是否为了激活精神力而私下找人做过已被法律明文禁止的意识体改造手术？”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
“噢，那好吧。”
晏理点点头，终于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那个强忍不安的青年。
他个子原本就很高，将近一米九，普通人见了他都得抬头仰望，就不用说如今在他面前的人还是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人，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极具压迫感。
特别是当他站在暗红色的微光下，垂眸看人时，瞳孔中泄露出的冷光都充满了金属质感。
“段少霆是人类，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个秘密，我只和你分享。”
“监视你，不是因为你有多特殊，实际上每个觉醒了精神力的人身边都有我安排的人在。”
“以及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我可以给你十分钟的考虑时间，唐先生。”
最后一句话轻轻落地，屋子里的灯忽然间亮了。
骤然亮起的强烈光芒让唐墨山下意识侧头闭眼，也就是在他努力适应这光芒的几秒钟之内，嘈杂的声音继而从四面八方袭来，那种声音听起来格外陌生，不像是从一墙之隔的外面传来的，倒像是回到了地面！并且，他好像还听到了一些不应该被他在这里听到的称呼，比如，帝国公民、皇帝陛下之类。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恐慌感瞬间再次袭来，不祥的预感让唐墨山放下遮挡光亮的那只手，看向四周。
“我的天……”
他都看到了什么？
数以万计的小屏幕紧紧贴在墙壁上，他的头顶、左右甚至脚下都是正方形的显示屏！里头每个画面都不一样，有他去过的中心公园，还有波洛街的入口，明哥修理厂外头那几个小混混仍旧蹲在老地方打牌，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里头的人们个个都穿得光鲜亮丽，有的正在举杯，有的正愁容满面。
原来刚才那些像触手一样铺展开来的，真的全部都是电缆线！
“你看，这些人是要去清理革。命军的。”晏理手一伸，那双犹如艺术品似的手便按在了内嵌式长木桌上。
随着他的视线往前看，一块大概就比巴掌大的屏幕里，正有一群身着军服的士兵登上星舰。
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旁边屏幕居然就是星舰内部的画面！
唐墨山此时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屏幕里的星舰画面已经变得格外混乱，前后不过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原本平稳启动的星舰就这样失控似的一头栽倒在地，冒起团团白烟。
“你还有八分钟的时间，唐先生。”
晏理回头，那张完美的脸上此时没有任何表情，旁边屏幕里浓浓白烟之下已经爆出了火花。
唐墨山看着他，同样没有任何表情，但却是因为受到太多惊吓，此时已经有些麻木了€€€€星舰坠落的时候，莫名就有一种格外惊悚的想法忽然跳出脑海。
是他操控的吧？
是他让星舰坠落。
他这是在炫耀他的能力，哪怕人在千里之外，也依然可以控制星舰的浮与沉。
“这不公平。”唐墨山木然扯动嘴角，在对方无形的恐吓之下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却还是要嘴硬，“我要你的秘密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去告密，出去找人说了只会被当成疯子，这个交换条件对我而言不公平。”
“我觉得很公平，唐先生。”晏理平静道，“你知道了我的存在，所以今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哪怕你想要舍里安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这些不够吗？你们人类不是一向很能辨别潜台词的吗。”
“我又不想当皇帝，要他那个位……等等，今后？”
唐墨山猛然睁大双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今后？”
晏理沉思：“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打算杀你，唐先生，我是爱好和平的一号机，不是杀人机器。”
“那你搞那么大阵仗……”
“只是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唐墨山无言，看着对方又一次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认真道：“所以，你允许我探索你的身体吗？”
“……”
救命，为什么又是这种充满了歧义的语句。
唐墨山侧头避开和对方视线交接，很是不自在地说：“我没有做过那个手术，脑袋里也没有安装芯片。”
“没有吗？”晏理忽然抬手，将掌心贴在他额前，几秒钟后平静地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我感应不到芯片的存在，除非你用了一号机诞生前的老版本。”
唐墨山迅速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提炼出了几个关键词。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有些精神力比普通人较高但却没有达到入学标准的觉醒者是会做手术往脑内移植芯片的，某些达到标准的觉醒者也会。因为精神力超出身体负荷，会带来很严重的后遗症，所以移植芯片增加脑域容量，是一个经过多次实验后最后证实确实能够有效改善这种情况且没有什么副作用的结果。
但现在想想，怎么可能会没有副作用？
“所以外面那些人……”
“是的，我更改了他们的数据，让他们暂时进入了休眠。”
“韩子曜呢？”
“也是我更改了他的数据，让他带你来这里的。”
说完，他还又补了一句：“一号机从不说谎。”
“……”
没空注意对方的人称转变，只觉得尚未消退完全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
唐墨山克制住了继续问下去的欲-望，直觉告诉他，再往下问会很危险，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假装并不在意一个诞生于人类之手的初代仿生人竟然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反过来操控人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