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月色,溪兰烬不住地偷看谢拾檀的表情,思忖了下,拍拍自己的肩膀,表情严肃:“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
谢拾檀莞尔:“好。”
在说出口之前,这些过往的确如一道阴霾,笼罩在心口,可是或许因为倾诉对象是溪兰烬,说出来时,反倒觉得一身轻快。
溪兰烬不会可怜他悲悯他同情他,溪兰烬只会用力拥抱他爱他。
俩人勾着手指,没有御剑回去,而是慢悠悠地走下山,溪兰烬捏着谢拾檀的手指,思想天马行空,冷不防想到件事:“谢卿卿,你把我的箫拿走了,但我怎么似乎没听你吹过?”
谢拾檀微微怔了一下,掩饰什么似的,微微别开眼:“下次你想听的话,吹给你听。”
溪兰烬顿时满心期待,美滋滋地嗯嗯点头。
月下大美人吹箫,还都是他的,怎么想怎么妙嘛。
回到澹月宗,刚一落脚,俩人便得知宋今纯已被抓到澹月宗罪牢中的消息。
宋今纯被抓,澹月宗内部就隐约有些骚动起来,半数人火急火燎地建议直接对宋今纯处以雷刑,言辞中颇为正义凛然:“勾结魔门中人复活天下大害魔祖,导致天狼一族灭族,意图剜走弟子的灵根灵骨,当众指使人诬陷妄生仙尊与……呃,溪魔尊,如此罪人,断不可留!仙尊,宋今纯诡计多端,狡猾善辩,还是尽快处置,以免夜长梦多啊!”
剩下的小部分人选择不吱声,如同看到谢拾檀和溪兰烬被泼脏水时的态度,冷眼旁观着。
另一部分人持反对意见,跟那半数人吵架。
溪兰烬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无聊地吃着果果听他们吵了会儿,好奇地插了句嘴:“几位,我很好奇诶,你们在急什么,是怕宋今纯说出了自己的同党,自己也一起被清算吗?”
语气极为无辜,但的确让几个人的面色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随即就有人不满道:“我们在商谈澹月宗内部之事,溪道友一个外人缘何在此处?”
此话一出,一言不发听他们吵了半天的妄生仙尊抬了抬眼,似乎想说话。
众人见他要说话,立刻屏声静气,等待谢拾檀开口。
如今宋今纯入罪牢,煊夜天尊又暂时还未完全洗脱嫌疑,另一位合体期大能闭关于澹月宗地底之下已经几千年了,也不知道坐化了没有,所以澹月宗的所有大权,默认交到了修为最强的谢拾檀手上。
要是交到别的峰主手里,免不得又会有一轮关于权力的争斗,谁也不会服谁,但交给谢拾檀,就没几个人有异议了。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妄生仙尊表情冷淡、语气认真地说出了到此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外人。”
众人:“…………”
知道了知道了,是你的道侣,不是外人!
连被薅出来参与商讨,不住打呵欠的妙论真人都噎了一下,禁不住多看了几眼溪兰烬和谢拾檀。
当年这两位闹得不愉快的风波传得沸沸扬扬的,谁人不知妄生仙尊和溪少主几近不死不休的关系,后来正魔两道联手,每次在白梅山商议时,都有人特地把俩人隔远点,看他们对视一眼都心惊胆战,生怕这俩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哪知道才过了几百年,当年说是关系极度恶劣的俩人反而成了道侣。
这叫谁不惊愕,有种离谱到荒诞之感,至今大部分人还是恍恍惚惚的,难以接受这俩人居然结成道侣了。
溪兰烬扫了眼表情复杂的澹月宗一众,故意拿起颗红色的小灵果,凑到谢拾檀嘴边:“小谢,尝尝,甜甜的,可好吃了。”
方才还一脸矜淡凛然不可侵犯的谢仙尊垂下长睫,听话地张嘴吃了下去,然后点了下头,以表赞同。
落到众人眼里,溪兰烬像极了人间皇帝身边的妖后。
气氛又是一阵死寂。
耳边叽叽歪歪的声音没了,溪兰烬舒坦了,不疾不徐地二度开口:“这有什么好争的,宋今纯自然该死,但得等问清楚了再死,某几位那么着急处理宋今纯的,莫不是心里发虚啊?”
说着,似笑非笑地朝着那几个脸色发青的人瞥去一眼,起身道:“不过有句话你们说得对,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去审讯宋今纯。”
某几位的脸更青了。
澹月宗的罪牢在修真界里也十分闻名,许多有名的罪人都被关在此处,被关进来的人,会被铐上特制的锁,封锁住全身的灵力,配合着罪牢特殊的法阵,纵使修为再高,到了这里,也会变成普通人。
宋今纯虽然不是修为最高的,但待遇比其他人要高,被关在罪牢法阵效力最强的深处。
大概是已经知道无法逃脱了,见到溪兰烬和谢拾檀来了,宋今纯的态度很冷静,没等俩人说话,就先开了口:“我在识海设了屏障,一旦有人意图搜魂,识海便会自毁。”
溪兰烬眯了眯眼。
这是玉石俱焚的招式,识海自毁了,等同于神魂粉碎,连带着想要搜魂的人神识也会被搅进去。
搜魂从来也不是什么安全的法子,对施术人和被施术人都有风险,所以才会被列为禁术。
看来宋今纯从讲道大殿前跑掉之后,做了两手准备,能借助传送阵逃离澹月洲最好,纵使逃不掉,也要封锁住识海,以免被搜魂。
“好吧,”溪兰烬耸耸肩,“那就不搜魂。”
宋今纯刚松了口气。
又听溪兰烬笑嘻嘻道:“不过宋掌门可能是忘了,我可是魔门中人啊,搜魂只是方便些罢了,魔门拷问的手段,可比搜魂难捱多了。”
宋今纯:“……”
他的脸色绷了一下,又很快松下来:“不必如此,我只是不想配合搜魂,但没有说过,会不配合你们的审问。”
溪兰烬抱着手,靠在谢拾檀身上,笑容似蜜,吐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似的:“哦?是怕我们窥探到你那些卑微敏感的不堪吗?”
宋今纯不说话了。
被搜魂窥探每一寸记忆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连彼时的每一丝情绪,都会被感知到。
对于宋今纯高傲又敏感自卑的性格而言,那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溪兰烬很好说话似的:“好,那就第一个问题。当年你带人去了天狼秘地,都带的哪些人?”
没想到溪兰烬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问有关于魔祖的,不仅宋今纯,连谢拾檀都稍微怔了一下。
宋今纯半晌才回答,语气中带着不知是嘲讽还是恶意的笑音:“那就多了,澹月宗内部几位太上长老,还有其余几个仙门的人,为了寻求突破机缘,神兽的内丹与血脉是很好的良药。”
溪兰烬不想听废话:“人呢?”
宋今纯:“半数已经陨落,剩下的也多在五百年前就被你身边的谢仙尊亲手斩杀了。”
溪兰烬眨了眨眼,扭头望向谢拾檀。
谢拾檀微微点了下头。
不能亲手宰了那些人,溪兰烬心底有些遗憾,不过谢拾檀亲手杀了那些人,也算是为天狼族群报了仇,如今罪魁祸首也在眼前了,等问完话,溪兰烬准备了不少折磨人的法子来伺候他。
“第二个问题,”溪兰烬盯着宋今纯的眼睛,“是不是你谋划了照夜寒山的刺杀,都有谁参与了。”
宋今纯都准备好回答魔祖相关的事了,没想到第二个问题又是关于谢拾檀的,顿时无言地沉默了一下,望了一眼没有表情的谢拾檀,应道:“是我。”
随即干脆地报出了参与那场刺杀的人。
毫不意外的,有闻人舟的名字。
溪兰烬把宋今纯所述的话用法器记录下,这才问到了有关魔祖的事。
魔祖的复活,果然是以玄水尊者和雷冰为首,联合宋今纯干的好事。
玄水尊者意图掌控魔祖,重新入主魔宫,光复魔门,实现他天下霸权的理想。
宋今纯也谋划着控制魔祖,所以才命人让牵丝门做出了那具傀儡身躯,只要魔祖将意识留存在那具傀儡身体里,就能成为他的傀儡,届时他无需再借助谢拾檀的名头,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掌门名头。
算盘打得都挺好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俩人的联盟并不稳固,各怀心思,都想控制魔祖,所以到最后谁也没能真的控制住魔祖。
说到这里,宋今纯才慢慢道:“若我所料不错,当年能诛杀魔祖,应当是溪魔尊付出了点惨痛的代价。”
话音落下,果然看到谢拾檀的脸色冷了下来,望过来的眼神有如寂夜中的寒冰。
宋今纯知晓大势已去,没有翻身之路,等待他的,要么是被关押在罪牢之中几千年,眼睁睁看着自己衰弱而亡,要么是被溪兰烬报复折磨致死,带着某种恶意,他微微笑道:“这一次,又要溪魔尊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两句话精准地踩到了谢拾檀的底线。
溪兰烬还没有什么表示,便见谢拾檀倏然抬手,两指点在宋今纯的额心上,冷冷道:“溪兰烬会步入大乘,终成大道渡劫飞升,享誉万世康乐安宁。不得好死者,只会是你。”
宋今纯倏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终于变了:“谢拾檀,你敢!”
谢拾檀下颌略微抬起,语气冷淡:“我敢。”
一缕神识探入,在触发了宋今纯特地提前设下的意识屏障的瞬间,谢拾檀搜寻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是魔祖的藏身地。
宋今纯嘴上说着会知无不言,但对魔祖的藏身地却闭口不谈,怀揣着某种恶意。
就算他死了,没有成功实现自己的理想,也能叫那些令他不快之人,笼罩在魔祖的阴影之下不好过。
下一刻,宋今纯的识海崩碎,谢拾檀及时抽身退出,但神魂崩毁波及的速度太快了。
谢拾檀在探入意识之前,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并未慌张,大不了受一些伤罢了。
就在此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随即另一道强横的神识扫过来。
是溪兰烬的神识。
两道强韧的神识合力抵抗住神魂崩毁带来的冲击,互相保护着,全身而退。
溪兰烬睁开眼,额头都冒出了点冷汗,神魂崩碎有多痛苦,他再清楚不过了,谢拾檀要是被卷进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想想谢拾檀说的话,他又提不起怪罪他的心思,微微吐出口气,磨牙道:“谢卿卿,你真是……”
谢拾檀紧张地检查了下溪兰烬,见他没受波及,心底才安宁下来,接话:“该打。”
说着握着溪兰烬的手,在自己手上扇了一下。
溪兰烬:“……”
你滑跪也不用那么快的。
神魂一寸寸崩毁太过痛苦,饶是宋今纯这样性子的人,也禁不住凄厉地痛嚎起来,那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溪兰烬没有半分怜悯,只觉得吵闹,牵着谢拾檀想离开此处,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咔嚓”的一声,身后的惨叫声顿止。
溪兰烬扭回头一看。
宋今纯的脖子以一个扭曲怪异的角度拧着€€€€似乎是因为太过痛苦,却又无法动用手足自戕,灵力也被封锁着,所以宋今纯生生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他耗费一生所追求的、让人景仰的体面与尊严,在身死之时荡然无存。
溪兰烬平淡地看了一眼,只可惜他死得太快,没能多感受感受神魂碎裂的剧痛,拉着谢拾檀再次准备离开。
刚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谢拾檀眼神一厉,嗅到某种熟悉的气息,猛然回头。
果不其然,方才已经声息全无的宋今纯又抬起了头,眼睛是暗红色的,直勾勾盯着溪兰烬,露出笑容:“哥哥,许久不见了。”
溪兰烬皱眉,脸上轻松之色敛了去:“魔祖。”
魔祖的意识降临到宋今纯的身躯上,露出天真的笑意,在宋今纯的那张脸上,这样的笑容显得格外的违和且诡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哥哥。”
“当然想。”溪兰烬皮笑肉不笑,“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魔祖歪歪脑袋,似乎还是不解溪兰烬为什么想杀自己,不过它也没有思索这个问题,笑吟吟地道:“就像小时候,哥哥陪我玩捉迷藏一样,要快点来找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