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时节,连家仆们都忙着团圆,薛€€的院子冷冷清清,只守着一个死了娘的小婢女。
见了几位主€€子,她不敢打瞌睡了,忙把薛萌迎进来。
大郎薛€€正在桌前写字,一手支在桌前撑起单薄的身€€子,一手蘸墨提笔。
笔锋缓缓落在红纸上,一句“家和人乐”,已€€写到最后一笔。
写罢这一联,他才€€掩袖重重咳嗽起来,其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胸肺都咳出来。
“哥哥!”
薛萌扑了过去,堪堪扶住要摔倒的薛€€,和小婢女一边架一条手臂,将€€他扶回榻上。
“……你怎么来了?”薛€€更着急妹妹,“祖母没有说你吧?”
“什么也€€没说。”薛萌扬起笑脸,“小表妹也€€想来看哥哥,祖母才€€不会说什么重话。”
薛€€这才€€察觉到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孩子。
他对周瑭和薛成€€璧微笑着一点€€头,便继续关照着自家妹妹长妹妹短。
兄妹之间相处旁若无人。
薛萌平日里性子强势,就算陷在冰窟窿里也€€能凶着脸驱赶周瑭走开,有时候像个老夫人翻版。这还是头一次,周瑭看到她一派小女儿撒娇的姿态。
一叠声“哥哥”、“哥哥”,又娇又甜。
古代大多唤序齿排名、唤“兄长”,再亲些€€便唤“阿兄”。
在亲情淡薄、名利为上的豪门望族,称呼“哥哥”亲密到几乎狎昵,也€€太不庄重。
周瑭的心却为这一声声“哥哥”而轻轻跳跃起来。
他也€€想唤薛成€€璧为“哥哥”。
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们不再单单是读者和喜欢的角色的关系,而是真正的家人一样。
可是公€€主€€为人淡漠疏离,会同意与€€他这么亲昵吗?
周瑭望着薛萌,杏眼里流淌出无比羡慕的目光。
薛成€€璧将€€孩子的羡慕看在眼里。
顺着孩子的视线,他看到薛€€在很轻柔地€€抚摸妹妹的发€€顶,笑意如初春细雨般润物无声。
同样作€€为兄长,同样是病,薛€€是身€€体的病,不会阴晴不定,也€€不会突然自残吓人。
他却是精神的病,连稳定地€€提供情绪价值都难以做到。
小孩羡慕薛萌有一个神志正常的兄长,并不奇怪。
虽然可以理解,薛成€€璧的心脏却一点€€点€€蜷曲,像一条拧皱的劣质布巾,在烈日下晒到干裂。
他喉头剧烈滚动,不自觉摸到了腰间的横刀。
拇指一顶刀柄,露出一段寒光湛然的锋利刀刃。
就在他控制不住要把手指按在刀刃上时,袖口传来了轻微的拉扯感。
“二表兄。”
周瑭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袖,仰起的小包子脸带着些€€许忐忑。
他满怀憧憬地€€问:“我以后,可以也€€叫你‘哥哥’吗?”
第23章 第 23 章
除夕之夜, 万家灯火如昼。
一个自€€以为€€不配做兄长的人,却听到小孩子说,想要唤他“哥哥”。
雪落梢头, 薛成璧怔忪地望着孩子。
“我……可以吗?”
声音很不确定, 轻得€€像随时要飘远。
周瑭疑惑歪头,笑容腼腆:“是€€我在问你€€呀, 你€€怎么又反过来问我了呢?”
薛成璧垂眸,很认真地注视他。
他从小孩纯澈的眼眸里,读到了肯定的回答。
€€€€周瑭想要他做自€€己的兄长。
很想。
一瞬间, 暖流涌入了薛成璧残缺麻木的心脏。
世间万物与他之间的隔阂忽然消失,宛如死水的黑白€€视野重新渲染了色彩。
他开始能嗅到梅花香,感觉到温暖,悸动,还有疼。
最艰难的低谷终于过去了。
薛成璧移开落在刀刃上的手指, 悄无声息地将刀刃推回刀鞘。
太久没有得€€到答案, 周瑭略有不安, 又满怀期待地问:“可以吗?”
圆嘟嘟的小揪揪, 可爱到让人想欺负。
薛成璧做了一直想做,以前却百般思虑不敢做的事。
他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小孩的脑门。
“有何不可。”他弯唇一笑, “叫一声听听?”
周瑭捂住脑门,眨了眨眼, 反应过来,杏眼里冒出€€惊喜的小星星。
“€€€€哥哥!”
“嗯。”薛成璧应他。
周瑭特别喜欢这个新称呼,回正厅的路上还在一直唤他。
一声声“哥哥”仿佛沁出€€了夏天甜甜的桃汁, 搔在人耳尖,萌生痒意。
每一声, 薛成璧都会耐心应他。
只是€€渐渐的€€€€
“哥哥的耳朵怎么红了?”
“……冻的。”
“那哥哥低一低头,我手热,捂一捂就€€好啦。”
“……”
周瑭最后也没摸到薛成璧的耳朵。
他再次被暴力镇压了,这一次,小揪揪还被摸了一把。
周瑭隐隐感觉,刚才哪一刻开始,公主好像走出€€了某个困境,变回了那个最初见到的,爱笑、张扬肆意,又喜欢装得€€很凶的公主。
不过还是€€有什么变了。
主角已经€€变成他的家人了!
周瑭畅想了未来€€€€当他们都能以真正的性别生活,他作€€为€€一个小郎君,再唤公主姐姐,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亥子之刻,爆竹声迎来了新的一年。
侯府里从小到大,每人都要喝一点屠苏酒,寓意祛除邪气,除病消灾。
郑嬷嬷用小箸蘸了屠苏酒,点了点周瑭的下唇。
屠苏酒有一点薄荷香,甜丝丝的,蜂蜜一样漂亮的色泽,比起€€酒酿更像甜饮料。
周瑭舔净了唇上的屠苏酒,直到嘴唇微微红肿、一点味道都尝不出€€,他还意犹未尽,目光飘到了薛成璧手里的酒觞上。
满脸都写€€着“我想喝”。
“小孩子不能吃酒。”薛成璧道。
“我还想要,就€€一点点。”周瑭软糯糯的,“哥哥……”
薛成璧耳尖一热,抿唇别过脸去。
他不自€€在地用鬓发挡住发红的耳廓,用小箸又沾了一点屠苏酒,点在小孩唇上。
“再多的,等你€€长大些再说。”
周瑭尝了酒味,满心期待。
“真想快些长大挣银子,给哥哥买大宅院,和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还有数不尽的屠苏酒,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薛成璧唇角忍不住扬了扬。
想挣银子买宅院,这种愿望放在小娘子里就€€已经€€很稀奇了,周瑭还总是€€执着于给男子买漂亮衣服。
薛成璧对衣服半点不感兴趣,但还是€€说:“好,我等你€€长大。”
周瑭笑得€€心满意足。
侯府里每个孩子都得€€到了两个红封,一个是€€爹娘的,一个是€€老夫人的。
周瑭爹娘不在,只有老夫人的那一份。
拆开一看€€,里面有几枚喜钱,还有一个金锁。
郑嬷嬷喜笑颜开,连声答谢,当场就€€给周瑭戴上了金锁。
红彤彤的衣裙,红彤彤的发带,再加一枚玲珑小金锁,更衬得€€小娃娃娇憨可人。
周瑭笑容乖巧,只在旁人不注意时,悄悄望向倚在爹娘膝间笑闹的孩子们,眼中藏着羡慕。
有了想要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像其它孩子一样哭闹着讨要,就€€连飘过去的艳羡目光,也尽量不惹人注意,不给别人带去一点困扰。
“给你€€的。”薛成璧把一只红封推到他面前。
周瑭惊了一小下,然后笑着摆摆手:“哥哥才大我三岁,不算长辈,不必送的。”
“他们有两个红封,你€€也有两个。”薛成璧很坚持,“你€€比他们,不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