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她只是呼吸困难地常常张着嘴,看到€€水时咽喉痉挛,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无法安静,无时无刻都在焦躁地走动,在寒冬里鼻尖却渗着汗。
次日,春桃开始对照顾她的母亲发脾气,无法自控地发泄狂躁,甚至产生了攻击行为。
“把、把我绑起来吧,啊。”她磕磕绊绊地央求着母亲,“我怕伤、伤了人。”
春桃的娘泪流满面,只好€€把女儿的四肢绑在床柱上。
散学后薛萌来看她的时候,春桃已经失去了意€€识,两眼微微翻白,嘴里发出奇怪的嚎叫。
薛萌脸色煞白,她安慰了春桃母亲,然后连请了京里四五名德高望重的郎中。郎中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煎了许多药。
春桃似是极畏惧汤水,几个婆子都按不住她,薛萌亲自上手,才半泼半灌地服侍她吃下去。
但春桃的病情仍未好€€转。
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被折磨得不似人形,薛萌慢慢捂住了脸。
在黑暗里,她坚强的表情逐渐绷不住了,憋不住的眼泪从鼻子里流下,最后泣不成声。
其他婢女哀戚一片,屋里除了春桃的呻.吟,便是她们细若蚊蚋的说话声。
“你们觉不觉得,春桃发狂的样子很像二公€€子?”
“前月她过生辰,二公€€子来一起吃了暖锅,只怕就在那€€时染上了脏东西。”
“那€€我们不会也……”
薛萌抹了把脸,冷道€€:“闭嘴。”
她肃声道€€:“宫里的太€€医说了,二兄身上的病不传染旁人。春桃如何,与二兄无关€€。若我再€€听见你们传这些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以后就别再€€做我房里的姑娘!”
小婢女们当€€即噤若寒蝉。
春桃的娘眼睛闪了闪,不知向何处宣泄的悲伤与愤怒,找到€€了一个出口。
薛萌出来透气时,她跟了上来。
“我女儿的病当€€真与二公€€子无关€€?”春桃的娘哭道€€,“那€€太€€医是老太€€太€€的人,如今老太€€太€€盼着二公€€子承袭爵位,怎会说对他不利的话?”
“您怎会这样想?”薛萌惊讶,“祖母向来持重,在这种事上绝不会有€€所隐瞒。”
她低声嘱咐:“快把刚才那€€些话忘了,谁都不要乱说。二兄命苦,如今他好€€不容易上了学堂,若再€€有€€这些流言,只怕……”
春桃的娘点头应是,心里却并不相信,眼神流露出浓重的怨怼。
*
翌日,薛萌瞪着红眼圈去进学。
周瑭见了她问:“春桃姐姐身子怎样了?”
薛萌顿了顿,略有€€犹豫。
周瑭才不到€€六岁,若是看到€€了春桃那€€可怖的惨状,定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二兄若知道€€了,怕也会徒增自责烦忧。
于是薛萌隐瞒了下来:“还好€€。”
“那€€就太€€好€€啦。”周瑭松了一大口气,“咦,二表姐眼睛怎么红了?”
薛萌强笑道€€:“我这是急的……昨儿找大兄和四妹玩了一宿,忘了做功课,早上起来才开始害怕先生训斥我。”
周瑭忙翻出毛笔坐到€€她旁边:“离先生进学堂还有€€一刻钟呢,我陪你一起写,能补多少€€就补多少€€。”
他凑过来,笑盈盈地安慰她:“别怕,训斥就训斥了,一切总会过去的。”
这还是春桃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安慰她。
薛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嗯!”
写着写着,周瑭想起什么,偷偷瞟一眼在浏览书卷的薛成璧,见公€€主没注意€€这边,便猫猫祟祟地附在薛萌耳边,小声道€€:“问你个事。”
“何事?”
“二表兄这两日总会消失一段时间,你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吗?”
薛萌想了想说:“大兄这几日在给我扎花灯,预备上元节提着游街……我上回瞧见,二兄也在他那€€里。”
周瑭呆呆道€€:“哥哥在大表兄那€€里做什么?”
“你傻呀,”薛萌捏了捏他的小肉脸,“明天就是上元节了,他当€€然是在学着给你扎花灯啦!”
周瑭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猛地一蹦€€,差点蹬翻了桌几。
他雀跃得脸蛋泛粉,连身后的背景似乎都开满了繁花。
“既然她想给我惊喜,那€€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周瑭捂住脸蛋,使劲藏起笑容,发出一连串“嘿嘿嘿”的闷笑声。
很快他便发觉,想憋住快乐真的很困难。
他想问那€€花灯是什么形状的、什么颜色的,想问制作花灯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手,还想亲眼看看薛成璧为他扎花灯的样子。
彩色灯笼纸旁,公€€主侧头摆弄竹篾,鼻梁挺直,凤眸熠熠生辉,那€€专注认真的模样,一定非常好€€看。
周瑭浑然不知,自己已盯着薛成璧的脸盯了许久。
“怎么了?”薛成璧耳尖微红,不知是不是冷风冻红的。
上元节前后,房檐屋瓦下高悬彩灯,朱门华屋出奇炫华。
周瑭灵机一动,指了指院门外挂着的灯笼,暗示道€€:“那€€个灯笼真漂亮。”
他想,如果薛成璧顺水推舟主动说出来在给他扎花灯,那€€他就不用€€再€€憋着乐了。
然而薛成璧反应如常,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
周瑭的小九九没得逞,气呼呼地鼓起脸。
他招了招手,要薛成璧蹲下来。
近来他越发的胆大不客气,薛成璧看在眼里,却莫名地很愉悦,对他的小指令无有€€不从。
他乖乖蹲下.身来。
小孩朝手指哈了哈气,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嘣”地一声,一朵烟花在远方绽放,不知是哪家粗心算错了日子,错把正月十四当€€做了正月十五,放出了漫天火树银花。
人间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短短两日耗空了春桃所有€€的力气,她变得很安静,甚至能吃下一点东西。但每个郎中过来,都会摇头说是回光返照,劝人早准备后事。
薛萌脑海一片空白。
“姑娘。”春桃沙哑地唤她。
现€€在春桃手脚麻痹,动弹不得,薛萌知道€€她的意€€思,坐在榻边,挽起她的手。
“姑娘明日,要去游街吗?”
薛萌为她擦去嘴角溢出的白沫,涩声道€€:“我哪也不去,在这陪着你。”
“不,姑娘明日一定要去看花灯。连带我的份一起看,替我买一只……花篮灯,我最喜欢花篮灯了。”
春桃的视线落向窗外,苍白的嘴唇笑了笑,仿佛看到€€了上元节的满城灯火。
“好€€。我替你看灯,给你买最好€€看的花篮灯。”
薛萌抱着她的手,无声落泪。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雪花悄然落下,纷纷扬扬,天地间飘扬起雪白的纱。
外头的雪夜里,响起了春桃母亲的嚎哭声。
二房后院,被禁足已久的阮氏心烦意€€乱,暴怒之下摔了一只茶盏。
“哭哭哭,什么人在那€€大呼小叫,号丧啊?”
婢女莲心连忙收拾碎瓷片:“回夫人,那€€许是风声。”
一个嬷嬷道€€:“奴婢却听说,二娘身边那€€个叫.春桃的丫头,得了一种怪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她娘哭了整整两日,今儿个还说……春桃的病和疯二郎有€€些关€€系。”
“什么关€€系?”阮氏眼睛一轮。
那€€嬷嬷细细说了春桃发病时的狂躁举动,阮氏听了,双眼精光爆射,满面狂喜之色。
这些日阮氏虽被禁足在后院,却有€€薛蓁借着每日晨昏请安的机会,朝她透露侯府里的讯息。
薛环闯祸、即将被送出京外,还有€€薛成璧入学堂、得老侯爷青眼的事,早就传入了她耳中。
世子之位即将易主,她再€€也做不成侯爷的娘,也得不着诰命了。
阮氏发了好€€几日的疯,大病一场,心如死灰。然而这份传言,却让她的诰命梦死灰复燃。
她从床上弹起来,忙梳理散乱的鬓发:“快唤蓁儿来,偷偷的,别让人发现€€。”
薛蓁刚踏进厢房,就被阮氏一把握住双手,拽到€€床里。
“明日,就是那€€疯子的死期!”
那€€声音嘶哑如恶鬼,薛蓁吓了一跳:“阿娘,您…安神的药您吃了吗?”
阮氏不接她的话,自顾自道€€:“侯府不要你阿兄了,无非是因为他们多了一个疯子做选择。如果那€€疯子没了,府里能习武的小郎君只剩你阿兄一个,即便你阿兄不想做世子,他们也会求着他做!”
“阿娘在说什么啊。”薛蓁眼里噙着泪,“事到€€如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疯子?”
“你递消息给外祖,今晚就去。上元节全€€府外出赏灯,府里没人,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明日酉时,叫你外祖多派些人手来,”阮氏忍不住笑起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阮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神色也带着癫狂,薛蓁心里害怕,道€€:“可是祖父祖母看中的人若死了,查到€€与我和阿娘有€€关€€,就算阿兄能继续做世子,但祖父祖母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阮氏笑道€€:“为娘既然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有€€万全€€的手段,保管他们挑不出你我的错处。蓁儿,附耳过来。”
听了她的耳语,薛蓁渐渐从慌乱中平静下来,也开始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阮氏加了一针强心剂:“你要眼睁睁看着侯爵之位落到€€那€€疯子手里,待他日后糟践你吗?”
薛蓁咬唇起身:“我这就备车去外祖家。”
她走时从门缝里吹进了一股冷风,烛灯熄灭,一室昏暗。
阮氏陷在暗沉的纱帐里,啃咬着手指,嗤嗤发笑。
只要她能做侯爷的亲娘,做诰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