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多死几条人命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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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了整夜。
正月十五上元节,白茫茫的雪遮盖了世间的污迹,所有€€的罪恶仿佛都被粉饰太€€平。
周瑭昨夜想着花灯,没睡踏实。早上赖了会儿床,比平日到€€学堂到€€得晚些。
一踏进学堂,里面的嘀嘀咕咕声骤然一停,静得反常。
一双双眼睛带着奇异的神色,打量着走进来的两个孩子。
周瑭的心思已经飞去上元节游街赏灯了,没有€€察觉那€€些目光的异样。
薛成璧耳力好€€,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传入他耳畔。
“听说去岁有€€个丫头和薛二一起吃暖锅,沾了脏东西,疯疯癫癫的不治而亡了。”
“你可知他现€€在为何人模人样?因有€€邪祟占了他的身体,每月要吃一个人的生魂,吃了生魂便能装作人。然后那€€失了生魂的可怜鬼便发疯、死了。”
“厉鬼……瘟神……”
“离他远一些。”
薛成璧抬眸,冷淡的目光扫向传话者。
那€€几个小郎君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虽不说话,却仍在用€€那€€看怪物般的眼神偷看他,还看……他身边的周瑭。
薛成璧面无表情,桌几下的双拳死死攥紧。
散学后,小郎君们三三两两约着去吃酒看戏,待到€€日落,刚好€€坐在酒楼花楼里赏灯。
上午那€€些传言,景旭扬听得很清楚。他叫住周瑭,想叮嘱他们小心,免得日后流言愈演愈烈,造成无可挽回的影响。然而刚要开口,便见薛成璧向他摇了摇头。
话在景旭扬舌尖打了一个转,又€€咽了回去。
“叫我有€€什么事吗?”周瑭歪头。
“……今晚玩得开心。”景旭扬一笑。
孩子期待上元节已经期待了好€€久,谁都不想毁掉这份快乐。其余的,等€€过了今夜再€€说罢。
“你也开心!”周瑭心情特别好€€,连带对断袖驸马都有€€笑脸和祝福。
午休后,他们花了两个时辰完成了功课。
酉时黄昏初至,车马停在后门,就等€€小娘子小郎君们上车,立即驶向灯火繁华的西市。
郑嬷嬷刚拿到€€新裁的胡服,正着急熨烫,预备待会给周瑭换上游街。
她边熨衣服边笑道€€:“听说今年的鳌山灯足足高十六丈,走三百六十五步都逛不完,中间还有€€两条缠着金龙的鳌柱,每个龙口里点一盏灯,叫什么……双龙衔照。”
周瑭附和了几声,杏眼却忽闪忽闪地觑向薛成璧。
什么鳌山灯,都比不上公€€主亲手为他扎的花灯好€€看。
在孩子期盼的目光中,薛成璧道€€:“我去一趟清平院,待会马车上见。”
“去做什么?”周瑭问。
薛成璧眼尾微弯:“取一样东西。”
取什么东西?
当€€然是要取亲手扎的花灯啊!
周瑭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薛成璧一走,他就“呜嗷”一声跳了起来。
郑嬷嬷莞尔,领着他到€€无人的屏风后,为他换上新衣服。
新衣虽是胡服,却做得精致可爱。圆领窄袖小口裤,石榴红打底,对襟间雪白的衫子绣着靛蓝云纹,领口袖边绕着雪白的绒毛,衬得周瑭如小仙童一般。
郑嬷嬷低声轻叹:“小公€€子生得真俊。”
路上其余仆妇见了,也都眼睛一亮,直夸他俊。
就连一向反对他拔尖的老夫人,见了周瑭,嘴里也挑剔不出什么,心里更€€为宠爱。
上马车之后,周瑭等€€了一刻钟,没有€€等€€到€€薛成璧。
老夫人遣人去问,仆妇说清平院里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痕迹。
“许是在路上错过了呢?”周瑭猜测道€€。
又€€等€€了一刻钟,薛成璧还是没来。
薛萌抿唇道€€:“若再€€等€€下去,西市人多杂乱,又€€走不了车马,就买不到€€漂亮的花灯了。”
春桃还等€€着她的花篮灯。
周瑭见她面有€€急色,便对老夫人道€€:“您带着姐姐们先乘马车走吧,我再€€等€€等€€,随后便至。”
老夫人还未说话,倒是薛蓁急着开口道€€:“上元佳节阖家团圆,若留表妹孤零零一人在府里,祖母定放心不下。表妹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周瑭摇头笑笑:“我和哥哥约好€€了要一起看灯的,若没等€€到€€她,我也放不下心。”
薛蓁还要劝说,老夫人敲了敲车厢壁,唤道€€:“卢四。”
“在。”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传来。
老夫人严厉道€€:“带三个人保护表姑娘和二公€€子,不许有€€一点闪失。”
“是。”
老夫人对周瑭道€€:“这四人跟侯爷上战场杀过敌,都是骁勇善战、以一敌十的好€€手。有€€他们保护你,我就放心了。”
她神色一厉:“不过你听好€€了,今晚回来若你敢少€€一根头发丝,我就拿二郎是问!”
周瑭知道€€她在吓唬自己,笑盈盈道€€:“多谢外祖母。”
然后就跳出了马车。
他没看到€€,当€€老夫人派出四名侍卫保护他时,薛蓁的脸闪过一抹慌乱,前额沁出了汗珠。
马车辘辘驶离侯府,周瑭倚在郑嬷嬷身边,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腾地一声响,朵朵烟火在西市的上空绽放,耀眼的花火吞噬了星子,连圆月都模糊不清。
多么热闹喧嚣的节日,璀璨夺目的烟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阴影短暂地被遗忘,却从未消失。
薛成璧一直都没有€€出现€€。
周瑭心中不安愈盛。
他回过头,眼神坚定:“我要回府里找哥哥。”
第29章 晋.江.首.发.正.版
一€€个时辰前, 薛成璧来到清平院自己的住处,取自己亲手为周瑭扎的花灯。
院门大敞,邹姨娘不知所踪。
以€€防有€€心人用邹姨娘要€€挟薛成璧, 老夫人特地€€安排了侍卫暗中保护清平院, 除非她€€自己出来,否则谁也不能带她€€走。
可是桌上却留了邹姨娘亲笔的字条, 上面€€说有€€人绑架了邹姨娘,要€€薛成璧一€€个人去某处破庙,否则她€€会有€€丧命之危。
薛成璧把字条扔给了吃酒的侍卫。
侍卫因€€醉酒而酡红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交代了前因€€后果:
“晨间来了一€€位嬷嬷,是三房的老人,我就没留意。午时姨娘说要€€去和€€那嬷嬷一€€起吃酒过节,走的时候也神色如常,怎会……”
“是啊, 怎么会。”薛成璧轻嗤一€€声, 薄唇扯出一€€个笑, “我活着才能予她€€荣华富贵, 她€€却自己绑了自己,逼我入杀局。”
“€€€€她€€是想€€要€€我的命啊。”
侍卫听着,毛骨悚然。
他一€€时不知哪个更可怖, 是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二公子,还是那个想€€害死亲儿子的邹姨娘。
薛成璧回身便走。
走出两步, 他忽然顿住,疾步返回厢房,小心珍重地€€取出了一€€盏花灯。
那是一€€盏兔子灯, 竹篾为骨架,白纸糊的身, 兔眼里镶嵌着朱红色的宝石。
薛成璧点燃了灯芯,静静凝望。
火光映照下,他琥珀色的虹膜熠熠生辉,跃动着微微暖色。
侍卫赶了回来:“二公子,门房说老夫人的车马已经走了。”
薛成璧一€€顿:“……走了?”
“说是老夫人带着姑娘们都走了。”侍卫道。
薛成璧垂了眼,灯火下眸色忽明€€忽暗。
“二公子莫急,”侍卫忙道,“我这就快马加鞭赶上车马,请老夫人回来做主。”
薛成璧不语。
他从心口取出了那只绣了仙人球的梅花香囊,摩挲半晌,仔细将它系在了兔子灯柄的彩穗上。
旁边,再放好€€他贴身携带的玉肌膏。
然后他回身走向€€侍卫,在接近那侍卫时,他骤然抬手,一€€手刀砍向€€侍卫的后颈。
侍卫毫无€€防备,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去打扰那驾前去观赏灯火的马车了。
薛成璧望向€€西边,大虞西市灯火通明€€,连夜空都染作了瑰丽的橘红。
没有€€他,满城灯火依然璀璨光耀,年年如此。
周瑭期待了那么久的上元节,若是因€€他而毁,便太可惜了。
薛成璧抄起横刀,只身踏入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