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传来孩子轻盈的脚步声,是周瑭。
“哥哥醒了吗?”
“二公子刚刚醒了。”仆妇语气惊讶,“姑娘哪来的这好€€些……”
“嘘€€€€”周瑭低声截住了她€€的话头。
薛成璧淡淡望着屏风外的影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屏风后,周瑭探出半颗脑袋,水灵灵的杏眼里仿佛藏着许多可爱的念头。
“哥哥闭一€€闭眼。”他笑着说。
薛成璧凝视他半晌,闭上了眼,掩住了沉沉眸光。
“不许睁开哦。”周瑭又不放心地€€叮嘱。
薛成璧便不睁眼。
不一€€会儿,厢房里传出€€€€€€€€的声响,还有€€孩子蹬蹬蹬轻快的脚步声。
黑暗让人的听觉变得灵敏,思绪也变得更加活跃,如一€€根根调皮的毛线,剪不断,理不清,纠缠成乱糟糟的一€€团。
不知多少次,薛成璧幻想€€了小孩满脸失望,向€€他抱怨没过好€€上元节。
但周瑭始终没开口。
于是薛成璧又皱着眉想€€,像周瑭那种软糯容易受欺负的性格,纵使嘴上不说,定也会憋在心里,独自难过。
当繁杂的思绪渐渐让薛成璧感到窒息时,周瑭的声音蓦然打破了黑暗。
“摆好€€了,可以€€睁眼啦。”
长久的黑暗之后,光线倏然闯入眼帘。
€€€€灯火辉煌。
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摆满了花灯,宫灯典雅,金鱼灯鲜活,荷花灯飘然旋转,舞姿婆娑。
每一€€盏花灯里都点着暖融融的光亮,满室生辉,如梦似幻。
错过的上元节灯会,以€€更灿烂华美的姿态展现在他眼前。
薛成璧眼睫微颤。
“我们约定好€€要€€一€€起赏灯,就决不食言。虽然晚了一€€天€€……”
周瑭眨了眨眼,粲然一€€笑:“但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花灯,我都好€€开心。”
或许是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璀璨光芒,薛成璧眼眸微微发热,视野莫名地€€有€€些模糊。
“这些灯好€€看吗?”周瑭望着他,期待又忐忑。
薛成璧点头。
周瑭甜滋滋地€€笑起来,趴在他榻边,杏眼里映照着灯火,灿若星辉。
“那……哥哥喜欢吗?”
薛成璧入神地€€注视着孩子的双眼。
那双眼睛乌亮清澈,映照出璀璨的星火,也映照出他的倒影。
薛成璧从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曾经的他活得浑浑噩噩,光是为了生存就拼尽了全力。命运的倾辗下,挣扎得遍体鳞伤。
疲惫至极时,他一€€遍遍扪心自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执着于活下去?
希望?未来?都没有€€。
他的生命,根本无€€从期待。
支撑不住时,却每每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支撑他€€€€走下去,前面€€会有€€光亮。
但那光亮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有€€人轻轻揪了一€€下他的小指。
薛成璧倏然回神。
周瑭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答案,心里七上八下,疑心自己声音太小没被听见,于是又戳了戳小少年的手指,希望能引起关注。
“我摆的灯会,哥哥喜欢吗?”
不知为何,薛成璧的视野愈发模糊,连周瑭的轮廓也看不清了。
眼前像蒙了一€€层水波,视野中心有€€一€€个模糊的、小小的人影,人影笼罩着熠熠光亮。
为了看清那光亮到底是什么,薛成璧眨了一€€下眼。
这一€€眨,盈满眼眶的水凝结成泪珠,从眼尾滑落。
视野重新€€恢复清晰,薛成璧看到,周瑭怀里抱着他亲手扎的兔子灯,脸上的笑容比任何灯火都更耀眼。
所有€€的怔忡迷惘,在这一€€刻拨云见雾。
那光亮是什么,曾经的薛成璧并€€不清楚。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
他的光亮就是周瑭。
花灯灿烂之间,薛成璧望着孩子,眉眼缓缓漾起温柔的笑。
“€€€€喜欢。”
第30章 晋.江.首.发.正.版
『他不需要感情。』
『他只要稳定的付出€€与偿还。』
薛成璧曾经这€€么坚信。
可€€倏然间他发觉……决定权从来不在他自己手里。
不是“需要”, 而是无法克制的“想要”。
不是“偿还”,而是无法自控的“我想对你好€€”。
随着那一滴眼泪而解封,如脉脉暖流般喷薄而出€€的, 是他百般抗拒、遗忘已久的自我情感。
“……喜欢。”
他终于能从心€€所欲。
嗓音低哑清磁, 听得人耳热。
真是奇怪。周瑭想。
公主说喜欢花灯,这€€样平常的一个回答, 周瑭却有种错觉,好€€像对方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后他就注意€€到€€,薛成璧的颊畔正徐徐滑下一道水迹。
……眼泪?
无论是书里还是这€€里, 周瑭可€€从来没见过€€公主掉眼泪。
“我把哥哥……惹哭了?”他完全呆住。
薛成璧微顿。
随即眼尾上挑,微微一笑:“惹哭我?用你软绵绵的小拳头吗。”
如往常一样略带嘲弄的语气€€,面上也不露一丝异色。
周瑭被小瞧了,分了一下心€€,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 看看是否真的那么毫无威慑力。
“不软啊。”他小声嘟囔。
薛成璧慢条斯理地擦去了颊畔的泪痕。
周瑭抬起脸, 执着地拾起话题, 疑惑道:“不是我惹哭的, 那是为什€€么?”
薛成璧淡淡道:“灯火晃眼,眼睛有些酸胀。”
“我这€€就去把花灯灭了。”周瑭就要跳下床。
薛成璧一把拉住他:“我已适应了,这€€样就好€€。”
刚才这€€么一动, 周瑭怀里的兔子灯险些掉了出€€去。
周瑭望着薛成璧亲手替他扎的兔子灯,蓦然想起前日他去清平院找薛成璧, 却只见人去房空,唯有桌上那只兔子灯静默地散发出€€莹莹光辉。
就好€€像在无声向他道别。
“这€€样就好€€?”周瑭眉毛蹙起一个小尖,“才不好€€, 一点都不好€€。”
他把兔子灯塞到€€了薛成璧手里,包子脸圆圆鼓起。
“我想要你把它亲手送给我, 而不是只有灯、没有人,让我又急又担心€€。”周瑭后知后觉地不开心€€,“气€€得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气€€什€€么?”薛成璧轻笑。
“我气€€……”周瑭拿杏眼瞪他,“我气€€为什€€么哥哥要一个人去找那些坏人?为了不让人传信给外祖母,还把侍卫打晕了?”
“因为我一个人能解决。”薛成璧道。
“骗人,”周瑭立刻识破,从兔子灯的彩穗上解下香囊,当做证据捏在手里,“既然一个人能解决,那为什€€么要留下梅花香囊?”
他知道薛成璧很珍惜这€€份生辰礼,无时无刻都带在身上,除非是……除非是没有把握好€€好€€保护这€€只香囊,才会解下来留它平安,自己独自涉险。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那只香囊。
他可€€以找很多借口,比如说因为怕弄脏、弄丢,或者€€系在兔子灯上当装饰更好€€看,但面对认真地担心€€他的小孩,他总也说不出€€谎。
“我以为你已经和祖母一起离开了,我不想告知祖母,反倒打搅你逛灯会。”
薛成璧淡淡道:“我不想毁掉你的上元节……无论如何都不想。”
孩子对上元灯会的期待,他看得很重。
重逾自身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