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衡点头€€,慌道€€:“下€€午你一定要来啊。”来了在老夫人面前说说好话,也€€帮他探探薛萌的口风。
“放心,包在我身€€上€€。”周瑭狡黠地眨眨眼,“但€€是€€令堂做的炙烤羊肉……”
贺子衡拍拍胸膛:“下€€午我偷偷带来给你,保管你吃个够!”
两个吃货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薛成璧听罢,执起存放在学堂外的横刀,划出一段刀刃。
刀刃雪亮,映照出他晦暗不明的眸色。
周瑭和€€他就要严守男女€€大防,和€€其它男子倒是€€行迹亲密也€€无妨。
偏袒得如此堂而皇之。
若周瑭知道€€他的想法,定要大声喊冤。
他本身€€就是€€男子,天然对男子生不起防范心,和€€贺子衡也€€绝对是€€纯纯的酒肉兄弟情。
就是€€因为€€毫无非分之想,才会心无芥蒂,免去了刻意避嫌呢。
到了下€€午,贺子衡的母亲,睿文伯夫人果真来听雪堂登门了。
睿文伯夫人、老夫人、姚氏、薛萌还有她十三岁的庶妹薛蓉聚在后厅叙话,周瑭本也€€是€€要去的,却被薛成璧相邀弈棋。
因为€€贺子衡的嘱托,也€€因为€€念着睿文伯夫人的炙烤羊肉,周瑭把对弈的地点选在了两扇屏风之后。
边下€€棋,边聆听那边的响动。
看出周瑭有些分心,薛成璧淡淡开口:“再不专心,便要输了。”
“不会的。”周瑭甜甜一笑,“有哥哥让着我,我怎会输?”
他虽这么说,却也€€开始认真琢磨起棋局来。
“周小娘子可是€€会弈棋?”睿文伯夫人问。
老夫人谦逊:“闲来无事,随便教了两手。”
睿文伯夫人赞了两句,叹道€€:“我家那位大公子最爱与人对弈,还说什么非棋痴不娶,回绝了许多相看的人家,真真是€€气人。”
“听说令府大公子刚刚请封了伯爵世子,正筹备着设宴。”老夫人笑道€€,“不若趁宴上€€组一局棋,看看是€€我这老婆子教出来的学生棋艺好,还是€€你那小伯爷更好。”
薛成璧指尖微颤,没夹稳棋子,黑子坠地。
“叮咚”一声,衬得厢房里落针可闻。
周瑭正思虑着棋局,没想那么多。
他随手捡起黑子递回给薛成璧,顺口回绝了屏风那边的睿文伯夫人:“我性子粗笨,于棋艺也€€只是€€粗通规则罢了。也€€就哥哥耐得下€€心哄我玩,与小伯爷对弈只会闹笑话。”
“怎么会。”睿文伯夫人笑道€€,“我听五郎说,周小娘子自从过了十岁,回回考核都是€€甲等€€。也€€多亏周小娘子的帮助,五郎那呆鹅才能摸上€€乙等€€。要是€€谁得了周小娘子红袖添香,怕是€€再笨再懒的小郎君也€€要中进士。”
话题的重心已经跑去了周瑭身€€上€€,睿文伯夫人之心昭然若揭。
薛萌倒不觉什么,一派不以为€€意。其母姚氏却暗自心里发恨,薛蓉也€€自卑地低下€€了头€€。
周瑭处于漩涡中心却浑然不知,见薛成璧落下€€一子,低声道€€:“哥哥这一步落得大错,十步之后我定赢你。若让我让得太狠,棋就不好玩了。”
“我没故意让你。”薛成璧垂眸道€€。
他思绪已乱,又如何把控得住棋局。
周瑭不信:“我虽笨,但€€也€€没笨到这也€€看不出。”
薛成璧撩起眼皮,瞥了眼没心没肺的周瑭:“……说不准。”
两人快速交谈两句,周瑭想起被晾在那边的睿文伯夫人,道€€:“二€€姐姐学识也€€是€€极好的,跟着康太医学了六年,精通医理,最会调理经脉。府里有个小病小患,请她看诊,比京里的郎中还管用€€。”
“小二€€娘还会医术?”睿文伯夫人嗓音里透出惊喜,“近来我身€€子正有些不爽利,不知小二€€娘可愿帮我瞧一瞧?”
话题终于转回了薛萌身€€上€€,听雪堂里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贺子衡守在另一边的屏风外旁听,因为€€紧张吃了许多盏茶,憋得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睿文伯夫人出来了,母子找僻静无人处稍一合计,都觉得老夫人和€€姚氏有意将薛萌许配给他。
自己的事定下€€来之后,贺子衡关心起别人:“阿娘想给大兄张罗亲事?……和€€周妹妹?”
伯爵夫人道€€:“眼看着你大兄都及冠两年了,平常女€€子入不得他的眼,我实在发愁。那周小娘子虽身€€世不佳,却养在侯夫人膝下€€,颇有些奇才,说不准你大兄便能满意。”
贺子衡犹豫道€€:“可是€€周妹妹心悦薛二€€兄。”
“对兄长的爱慕倒有十分,男女€€之爱倒不见得。”伯爵夫人道€€,“不过再过几€€年,心思成熟了,说不准就……”
她摇了摇头€€:“不论如何,武安侯夫人都不会允许他们结亲。”
“为€€何?”贺子衡不明白,“郎才女€€貌,呃,也€€郎貌女€€才的,我看着挺般配。而且薛二€€兄日后是€€要承袭侯位的,前途无量啊。”
“承袭侯位?这可难说。听闻薛二€€爷续弦的那位刚调养好了身€€子,说不定过不久就有了身€€孕。世子之位到底要由薛二€€爷决定,待老侯爷夫妇去了,你说薛二€€爷会愿意传给亲嫡子,还是€€传给关系淡薄的庶子?”
贺子衡叹了口气,道€€:“那阿娘说侯夫人不许他们结亲,又是€€为€€何?”
伯爵夫人压低嗓音:“听闻疯病会传给子嗣,而且随着年岁增长,薛二€€公子会越来越疯。现在小不觉得,过五年、十年,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侯夫人把周小娘子宝贝得如眼珠子一般,若为€€她长远计较,定不会同意她和€€一个疯子成亲。”
听完这些,贺子衡由衷道€€:“薛二€€兄他……好可怜啊。”
薛成璧在庭院里练刀法,刀风斩落一地桃花。
每当他情绪不稳定时,都会以此作为€€发泄。在禁军时曾有好事者以为€€他在显摆刀法,要与他比试,却被发病的薛成璧斩去一臂。老侯爷延请名医,才给那公子哥接上€€了臂膀。
自此以后便立了威,军中都知他性情孤僻乖戾,尤其不敢在疯劲正盛时惹他,免得被殃及池鱼。
老夫人拄着拐杖,慢步踱至檐下€€,观赏他练刀。
今年她愈发觉着身€€子不好了,总想着给周瑭寻一处好归宿,才能安心入土。
她对庭院里练刀的少€€年慢声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碰这柄刀时说过的话。”
薛成璧也€€记得很清楚。
『无非是€€周瑭于我有恩,我有所亏欠。』
『€€€€旁的,什么都没有。也€€永远不会有。』
他沉默不语,只是€€刀风更烈,刀势泄露出一丝凶戾狠辣,似是€€想斩去什么。
“今年春€€,侯府和€€睿文伯爵府都会参与,我会带周瑭去。”老夫人眼神锐利,“若真想报答于她,便分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嗤”地一声。
薛成璧似是€€想到极好笑的事,忽然间纵声狂笑。
自八年前与周瑭相遇以来,他已有许久没这么放纵自己的疯性,直笑得眼尾猩红。
半晌后,他才收了刀,将那可怖的笑容尽数压下€€,敛眸微笑。
“我当然分得清。”他不无讥嘲地拱了拱手。
在书房写课业的周瑭似乎听到了大笑声,吓了一跳,急匆匆跑出屋来。
“哥哥?”
然而薛成璧看起来很平静,脸上€€的微笑比任何人都君子端方€€。
周瑭自忖应当是€€听错了,放下€€心来。
“过些天可想去春€€玩?”薛成璧问。
“田猎?想啊!”周瑭笑起来,“之前外祖母还怕我出事,一直不许我去呢。”
“今年一起去,”薛成璧顿了顿,微笑道€€,“多认识些小郎君做朋友。”
周瑭瞟一眼老夫人,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不由发出了一声欢呼。
春€€、夏苗、秋€€、冬狩,这些帝王亲自参与的围猎,相当于现代的军事演习,参与者还能骑马露营射猎。
哪个小郎君不喜欢这些?
周瑭已期待了好久好久。
薛成璧垂眸看他,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绑满绷带的手徐徐摩挲着刀柄。
他该高兴。
他可是€€个好兄长啊。
若周瑭能嫁得如意郎君,他这个好兄长怎么可以不高兴呢。
然而薛成璧克制不住地,额角青筋轻轻跳动。
周瑭笑着回眸:“哥哥,贺子衡请我和€€二€€姐姐吃伯爵夫人亲手做的炙烤羊肉,他还邀请哥哥一起过去。哥哥来吗?”
“……我方€€从军中回来,有些倦了。”薛成璧敛起眸子,嗓音轻缓,“你们去吧。”
“好哦。哥哥休息一阵,我吃完就回来找你!”
周瑭走后,薛成璧回到了老夫人为€€他配备的龙骧阁。
龙骧阁四面梅竹环合,庭院宽敞明亮,春风吹拂起寝屋窗牖的青纱帐,掀起淡淡的梅花熏香。
不必亲自打理,龙骧阁也€€被收拾得整洁如新€€。不必自去拾柴烧火,也€€有无烟的银屑炭保持着寝屋里永远温暖如春。
薛成璧却在想念从前的清平院€€€€小小的孩子推开咯吱作响的破窗牖,从棉衣里搜罗出偷藏起来的小点心,笑盈盈地分享给他吃。
要是€€一直能停留在那时就好了。
薛成璧取出许多安眠效用€€的药粉,干吞下€€去,和€€衣躺在榻上€€。
他想做梦,狂症发作下€€却始终无法入眠。
极是€€折磨。
薄暮冥冥,夜幕四合。
周瑭吃到了炙烤羊肉,心满意足,带着一身€€热烘烘的孜然烤火味儿,来龙骧阁找薛成璧练刀。
一双高挺的玄色军靴脱在廊下€€,说明它的主人就歇在寝屋里。
屋里幽幽点着两盏烛火,半明半灭间纱帐浮动,人影错落。
就像吃了暖锅后会嫌弃自己身€€上€€暖锅味儿太重,周瑭此时也€€觉得,自己这身€€衣服简直被孜然羊肉腌入味儿了,来龙骧阁这等€€清雅之地,尤为€€不合时宜。
他解下€€外衫,埋在衣料里嗅了嗅,皱着鼻尖把它挂在厢房外晾味儿。
还记得以前,薛成璧被关在弄玉小筑里禁足的时候,他日日为€€公主送药,身€€上€€总是€€沾染着淡淡的药香€€€€染着和€€薛成璧一样的气味。
他总会因为€€和€€公主同一个味道€€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