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远话还没说完,任青松沉下声:“爹。”
许林秀沉默吃饭,仿佛他们议论的人不是自己,可也因此留了份心。
一家人再亲,涉及钱财利益总免不得多个心眼。
许林秀当初带进任府的嫁妆丰厚,且这份嫁妆至今都由他自己保管,没动过分毫。
饭过,许林秀送任青松出门,走前任青松安抚他:“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许林秀轻轻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任青松眸光微暗,似乎有话。
许林秀提示:“时辰到了。”
任青松走之前叮嘱:“林秀,昨夜你睡不安稳,这几天就别出门好好在家里养着。”
许林秀:“好。”
接下去两日,许林秀只在屋内睡觉,睡朵了便昏昏沉沉的,像多蔫了的水仙花。
任青松似是忙碌得抽不开身,早出晚归,两人虽共枕同床,却连句交流都没有,似乎突然间都把话闷在心里。
任青松本就寡言少语,平日多是许林秀主动,他一字不言,彼此之间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冬秋最先担心公子,他见公子安安静静地睡在床榻内,叹气不止。
午后许林秀睡醒,冬秋伺候他梳发更衣,穿戴整齐。
许林秀问:“交代账簿先生的事情办得如何。”
冬秋道:“早晨先生传来话,说已经清好账本,公子要看么?”
许林秀:“嗯,拿来让我瞧瞧。”
冬秋取来账簿,许林秀查看了自己的私人账户,其中包括从蔺晚衣那获取的分成,以及带来的嫁妆。
许林秀吩咐:“嫁妆部分不计,从余下的钱里取八百两出来送到宁安院。”
冬秋:“给老爷?”
许林秀道:“去吧。”
立起来前厅用膳的气氛又冷又微妙,许林秀支自己这几年从蔺晚衣那所挣的一部分钱安抚任明世,特意叮嘱冬秋:“此事别告诉大人。”
冬秋应了好,立刻按吩咐办事。
傍晚前任氏一家都在,任明世面容宽和,见到许林秀进来,招呼他入座。
任明远道:“我让后厨备了几道新鲜菜色,大家多吃点。林秀,你这孩子要爱惜身子,近来瘦了些,青松他怎么照顾你的。”
许林秀浅笑:“时节闷热,吃得少就瘦了一点,没什么大碍。”
席间融融和乐,虽无人开口,几日来沉默冷凝的氛围却得以消除。
任青松进门,立刻觉察,他隐约皱起眉宇。
回房后,任青松牵起许林秀的手:“你支了钱给爹?”
许林秀点头:“是。”
任青松面色骤变,甚至连捏疼许林秀都未曾发现。
“林秀,我去一趟宁安院。”
许林秀拉住任青松:“你想干什么,不许拿回来。”
任青松皱眉:“爹不该这样做。”
许林秀看着他:“其实我想过,我因善心要帮流落的难民是件好事,可或许在爹眼中看来,我宁可帮外人也不愿想着家里的好,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任青松道:“不能混为一谈。”
许林秀黑长眼睫一弯:“青松,我心所求只有安宁。钱财身外物,没了可以再挣,且这笔钱是我从几年跟绘霓阁合作所得,你别去找爹了。”
话虽如此,任青松当夜在许林秀睡后,坐在一侧安静陪了会儿,旋即悄然走出内室,去了宁安院。
*
任明世清楚自己儿子的为人,知道他会来这一趟。
任青松和任明世虽为父子,行事手段和性格却大不相同。
任明世道:“青松,假如你来是要拿回那笔钱,绝无可能。”
任青松:“爹,孩儿可以不问林秀的事,但有一事,我要知道。”
任明世:“哦?”
任青松:“爹每年从许家取走多少钱。”
任明世捋须一笑:“原来你都知道了。”他道,“每年一万五千两起。”
任青松脸色骤变:“爹,你疯了。”
任明世:“既然许家能给,不就意味着他们有钱,为什么不能要。”
他眼中闪烁明光,望着自己儿子:“如若没有任家给的便利和庇护,你以为许家能获取那么多盐票?你以为许家能独善其身?”
任明世道:“爹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好,为两家好。燕京那位大人虽和咱们家有些关系,可关系浅薄只跟利益相关,爹不得不往那边送钱。”
任明世看着面孔沉默隐忍的儿子:“青松,你为人正直,清正自律,能做个好官。但这一套若想保护所有人,想求两全是不妥的。”他长叹,“你还要责怪爹吗。”
良久,任青松垂下双眼:“未能替爹分忧,是孩儿不孝。”
任明世挥挥手:“罢了,咱们父子两无需说太多,回去陪着林秀吧。”
又道:“钱我为咱们两家收着。”
“青松啊,官海浮沉,朝夕之间变化莫测。任家如今要想办法独善一身,做好分内事即可,你是个好孩子,这点一直做得很好。”
*
翌日,许林秀脑子有点昏沉,鼻子闷堵。
他蒙蒙地睁眼,刚一动,就被一股温热包裹。
任青松揽起许林秀的肩膀让他靠在床榻:“别动,有些烧热,先躺一阵。”
许林秀无奈:“我又发烧了吗。”
任青松:“嗯,大夫还在路上。”
许林秀捂住眉眼,张开指缝透过缝隙看人,唇扬起:“现在与我说话了?还以为你要好几日都不想跟我开口。”
任青松颇为懊恼:“林秀,我不该与你置气。”
许林秀故意没理会,任青松绷着脸,眼神露出少有的无措笨拙。
过不久大夫赶到,许林秀配合对方的诊治。
他服了一剂药变得昏昏欲睡,陪在他身边的任青松低声道:“林秀,我已经和爹说明白了,你……莫要怪他可好。”
许林秀迷迷糊糊的,吐字都不太清楚。
“我们是一家人,怎么会怪谁呢……家人都是互相包容的……”
任青松轻抚许林秀削瘦细滑的面颊,把人小心放进床榻,落下珍视一吻。
第11章
◎未婚夫婿◎
许林秀的身体就像一台受过损的机器,哪怕精心维护修养,总会有些小零件时不时损坏,身子不时地断断续续冒出些小毛病。
大夫开了方子诊治,病情总半好半坏。
今日脑热,明日咳嗽,后日头疼。许林秀好不容易把身子调理回平稳的状态,又过半月。
季候炎热,内室角落安置几桶冰块降温。几丝凉气漂浮,缓解暑热带来的躁动烦闷。
这日,冬秋准备差人把内室木桶内融化的冰块重新替换时,许林秀叫他别忙活。
冬秋巴巴眨了眨眼:“公子。”
许林秀越过窗檐望着微微阴下的天,说道:“躺得骨头发酸,出去走走吧。”
许林秀只带冬秋出府,他没想好去哪里,让车夫先绕城转会儿。
途径四宝铺,买了纸笔和几卷书籍。瞥见冬秋眼神闪闪地越过车窗,许林秀失笑,从街边的小吃摊子买了解馋的小食。
小食用油纸包着,许林秀全给冬秋,静静看他吃了会儿。
冬秋咬几口,下不去嘴。
他把小食收好:“公子,你为何不吃呀?”
许林秀哑然,随后笑道:“我倒想尝尝。”
他肠胃弱,吃街边的小食很有可能会闹得肚子不舒服,所以任青松一直严禁他碰街边食物。
马车走过的湖边有座酒楼,名曰“友来”。
许林秀听冬秋念叨过,湖边的友来酒楼所制梅子烤鸭颇受欢迎,他示意冬秋下车,暖和的日光照得他眼睫明媚,肤白生辉。
冬秋惊叹:“公子?”
许林秀道:“带你尝口鲜。”
冬秋乐颠颠地跟着自家公子走出马车,许林秀出行衣装素雅,然而看似再朴素的装扮都遮掩不住他的气质。
前脚才进酒楼大门,四周陆续引来视线。
许林秀带冬秋低调到了楼上雅座,跟来的酒楼小二笑不合嘴:“公子要尝点什么?咱们酒楼的菜色在绍城可是数一数二,新出的菜品梅子烤鸭谁尝过都说好。”
许林秀点了鲜果酿制的酒,再配四道邵城凉菜和梅子烤鸭。
三楼往上的雅座临窗,视野可观湖面碧波,岸边翠柳,连站在桥上的行人游客都能隐隐窥见他们的神情变化。
此时岸边有素衣女子抱琴吟唱,是南乡水调的小曲儿,咿咿呀呀,婉转韵长,夹着和邵城有别的音色,绵长轻远。
许林秀饮尝冰镇过的开胃果酒,酸酸甜甜,入喉清爽。
一楼忽然涌进一伙人,布衣短打的穿扮,像行走江湖的人。
几人大刀阔斧地落座点酒菜,唠唠叨叨,嗓门洪亮,三楼的范围能听个四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