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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城当真繁华,丝毫不受乱世影响。”
“可不,方才俺们几个进城被盘查个底朝天,那官兵差点连俺家十八代老爹老娘叫啥都要问个明白。”
“路上从涑州和沽州下来的人都不让进城啊。”
“那能咋整,能救得过所有人吗,俺们能进城就不错了。”
“涑州难啊,听说勾答人已经打进定西关,过了关头就是岳县,岳县若守不住,延城就要遭殃了啊!”
“忒娘的,京上为什么还不派兵援救涑州和沽州,勾答人欺人太甚,就该把他们全部驱逐!”
“派兵了啊,这不没打过……俺见过一次,那些勾答兵人高马壮,生得忒野蛮。”
短打布衣的几个江湖汉大口闷酒闲扯,脸红脖子粗。
另一伙人搭话:“兄弟,你们入城几日了?消息落后啊,外头日日都在变!”
江湖汉:“哦,此话怎讲?”
商队打扮的人说道:“我们几个时辰前才入城。”
江湖汉:“你们做生意的?打哪儿来?”
“从西北方向来的,路上遇到勾答人想劫货,被一支骑兵救了呢。”
江湖汉问:“是哪路杂兵?”
商队的人笑道:“不像杂兵,他们看起来又强健又精神,一枪就捅穿勾答人的胸膛!”
楼下皆是外来客,议论纷纷:“是祁军吧。”
二楼有人探着脖子问:“什么祁军?”
一楼道:“你们在城里的自然不知道,我听说啊……嘶,这话不兴讲,俺就这么说吧,有个将军忒狠,传闻都叫他修罗煞神,杀了很多人,似乎在对付勾答人呢。”
底下闹成一团,许林秀抿着果酒,搭配甜酸不腻味的梅子烤鸭,听着倒觉有趣。
冬秋皱皱鼻子:“江湖人真狂放大胆,在城里说这些话不怕被巡兵抓去治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么?”
许林秀感慨,他在书中展现的信息里知道时下并不稳定,然文字体现的内容终究有限,他所看的东西,竟不如坐在酒楼听饮酒闲谈的江湖客来得真实。
冬秋听得呆怔,吃梅子烤鸭浑然顾不上形象,满嘴流油。
直到底下一群人接连离开,主仆两纷纷回神。
许林秀面前满桌狼藉,他失笑:“我发现在酒楼坐半日比在院子里读书作画有趣多了。”
冬秋方才还说别人大逆不道,此时他无比赞同公子:“江湖人真厉害,什么话都敢说。”
时辰不早,许林秀带冬秋下楼结账。
柜台处,掌柜指使小二和一名男子拉扯。走近细看,男人白色布衫,二十出头的年纪,斯文秀弱,像个读书人。
许林秀从三人攀扯的话中听出缘由,眼前布衫斯文男子的钱袋被偷了,当前没办法付账,请掌柜暂赊,从别处取钱返回归还。
掌柜不答应,一来二去的推搡对方不让走。
许林秀道:“掌柜,这位公子欠的账钱我替他付。”
闻声,掌柜转头,立刻眉开眼笑:“好,公子仗义。”
许林秀付了钱,布衫男子跟来,见许林秀真容,眼神惊艳,面色余下几分窘迫。
布衫男子道:“多谢公子,还望公子告之姓名,这份恩情我定归还。”
许林秀淡然:“钱倒不必还,小可姓许,名林秀。”
布衫男子微怔,他收神之际,那一袭素简翩然的背影已经坐上马车。
布衫男子若有所思;“他竟是许林秀。”
在绍城有温柔无双之称的许林秀,传言非假,名不虚传。
当真让人过目难忘啊,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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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林秀从湖畔酒楼回到都尉府,厅上吵吵闹闹。
两位夫人扬声:“时下什么世道啊,竟有人乱写那种诗发散,也不怕连累宗族遭罪。”
许林秀坐在神情冷凝的任青松身旁:“怎么了?”
二夫人道:“林秀呀,你有没有听到在城里忽然兴起的打油诗。”
许林秀:“什么打油诗。”
二夫人捂嘴:“我不敢念,反正都是大逆不道的话,说了要杀头的,今儿巡城兵可是抓了好些人。”
良久,徐林秀才弄清楚缘由。
原来不仅在绍城,乐州七郡四十四县都传开了一首打油诗。
诗词中的大意皆在指责燕京的那位当年不顾兄弟之情,对本该继承皇位的兄长见死不救,事后宣告兄长死亡的消息,自己坐准了燕京的位置。
更有人针对涑州及沽州受难、西帝不派兵压镇勾答人的事情做了文章。
打油诗私下流传,起初人心惶惶,然百姓们见过被驱逐在城外的涑州流民,眼见为实,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起来。
皇族内室的纷争自古以来就没断过,百姓乐于听。
任青松带许林秀回房,他叮嘱:“眼下城内乱了,林秀,你好好留在府内,这段日子别出门。”
许林秀:“嗯,青松,你准备怎么应对。”
任青松:“朝堂之间的争斗无论我们,还是天下人,都无法涉及,安心待着。”
哪怕就是把燕京那位下了,新的登位,只要不流血,百姓生活安宁,借打油诗只是小手段,若请名门大儒出面,消除异声也是短日之内的事情。
许林秀一忖:“和涑州出现的军队有关?”
任青松目光微沉,许林秀看着他;“我在酒楼时听到别人议论的。”
任青松摸了摸他的脸:“不用管,我会护好你们。”
许林秀浅笑:“有些困了,我们早点洗漱休息吧。”
一夜安然,许林秀早起,用过饭亲自送任青松出了都尉府大门。
天光灰蒙,许林秀见守卫都低头,便微仰起脸在任青松嘴角亲了亲。
“不要太辛苦,你好像瘦了些。”
任青松摸他的脸:“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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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无事,许林秀自暇自逸,伏在书房的案台练字。
冬秋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吞咽嗓子:“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许林秀挑眉:“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
冬秋皱起小脸:“公子,府外来了一位年轻公子,自称是大人的未婚夫婿。守卫本来想将人赶走,但来人传报名字后,守卫非但没赶人,老爷……老爷还把人请进府了,就在厅上坐着呢。”
许林秀笔尖一顿:“未婚夫婿?”
第12章
◎来人自称洛和宁◎
来人自称洛和宁。
许林秀从记忆搜刮,没找到关于洛和宁这个人物的记忆。
他越过回廊穿进正院,任明世没有要见他,许林秀不会贸然出现打扰两人。
府中仆人私下议论纷纷,对突然出现,自称是都慰大人未婚夫的人好奇。
见到公子,又连忙噤声闭口。
他立在院后一侧的过廊,隔着敞开的半圆雕花窗,不远不近地望见任明世跟男子交谈的画面。
目光接触到男子斯文净秀的面容,许林秀自言自语:“原来是他。”
冬秋同样认出对方,说道:“这人不是公子在酒楼帮过的男子吗,他就是洛和宁?是大人的……”
冬秋赶紧捂嘴止住话音:“冬秋乱说的,公子别记在心里。”
许林秀疑惑道:“城内没听过洛家,任家跟洛和宁几时有的婚约。”
小仆从蔫着脑袋:“冬秋也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仆人找到许林秀:“公子,老爷请你到前厅。”
许林秀颔首:“嗯。”
任青松不在,任明世又把洛宁和招进府内款待,许林秀有必要见对方一面,知根知底的,才好想出下一步应对的办法。
厅内上了酒菜,连冯淑都来了,不知道她和洛宁和说过什么,眼眶泛红,俨然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冯淑握起洛宁和的一只手,哽咽道:“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当初我跟老爷都以为洛家已经遭遇不测……”
洛和宁宽慰冯淑,抬头迎上许林秀的视线,他斯文得体地开口:“许公子,在下洛和宁,我们有缘又见面了,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在酒楼帮忙一事。”
冯淑止了哭声:“小宁你和林秀认识?”
洛和宁道:“有缘见过一次。”
冯淑脸色欢喜,看着许林秀道:“林秀,这是小宁,洛家跟咱们任家,曾经可是世交。”
酒足饭饱,许林秀一席从谈话间捋清洛和宁跟任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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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定居虞城时,和洛家往来亲密,彼此互帮互助。当时冯淑跟洛氏一起有了身孕,双方合计之后,就给两个孩子指腹为婚。
任青松与洛和宁出生仅相隔前后三日,两个孩子自襁褓时就被放在一起,两岁前,任青松跟洛和宁一块长大。
后来洛家官职调动迁至沽州,起初两家还有书信往来维持,不过两年,沽州受勾答人侵扰,洛家受难。
待任家听闻从沽州传来的消息为时已晚,当地太守宣告洛氏一家不幸遇难的消息。
洛家的不幸令任家扼腕叹息,最初所有人都没从这份悲痛中走出。日子转逝,又过几年才淡去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