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热闹的云天街,游人络绎,小贩扬声招着手揽客,人头乌泱,马车无法从大道驾驶穿过。
于是三人只得下车。
任青松先扶许林秀。
洛和宁下车时被推挤的游人险些撞歪了,被任青松扶稳。
他道:“多谢。”
任都尉时常巡城,加之动乱频发,百姓们日日都在街上望见都尉骑在骏马上的背影,因而一眼就看到下了马车的三个人。
许林秀自与任青松成亲后常年居家,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难免好奇。加之任府得皇帝御赐婚事,打量的视线越只增不减。
“许公子不愧有温柔无双之名啊,我还以为看到了九天上下来的神仙,神仙都不过如此吧。”
“洛公子很是不错,圣上竟为他与都尉大人赐婚,名头传出去谁不艳羡,任家脸上添光。”
“都尉大人好福气,身边两位谁都不逊色谁,若我此生能逢这等美事,死而无憾啊。”
任青松道:“在附近找间茶楼坐坐。”
天色阴凉,许林秀闭着眼睛,对外界艳羡惊绝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忽然侧首,观望走在任青松另一边的人影。
三人而行,分明青天白日,却像走在梦里,滋生几分荒谬与无奈。
……
云天楼的雅阁中,举杯对酌的布衫儒士望着街上的一幕:“是那日看见的许家公子,旁边的男子是任都尉吧,倒是气宇轩昂,端正稳重。”
又喟叹:“这三人行……甚是微妙。”
粗犷男子道:“个老爷们扭扭捏捏,要俺看,不喜欢就扯到。”
他嗓门大,引得儒士责备地瞪他一眼。
“罢了,不与你说话,主子稍后就到,收敛一点。”
粗犷男子:“收敛?收敛什么?主子可没教过俺收€€€€”
前一刻嗓门洪亮高亢的粗犷男子,迎见帘后那双似笑非笑的深蓝眼眸,即刻噤声,像猫咪见了老虎。
儒士,也就是军师白宣,见了来人,忙递出一本簿子。
“主子,我和北弥分头行动几日,已将城内名单查清楚,全部记在上面了。”
那粗犷男子,桑北弥一口把壶里的酒水干完,皱起浓眉不满道:“这乐州的酒和那位许公子一样柔柔弱弱的没什么味道,还是咱们涑州的酒浓烈,一口下肚烫得嗓子都在烧。”
白宣摇摇头:“按主子的话说,你这就叫做牛饮马尿,不知所味。”
桑北弥哈哈大笑,笑完,整一个雄壮像座小山似的汉子触及主子目光,立刻乖乖闭嘴。
白宣有条不紊地接着汇报:“名单上还未免职的官员仍可继续延用,另一簿记名的商贾需再严查,他们手中商线流通的钱财是国库一大源头。如今各州都在修整重建,人手本就不足,等后方大军抵达,恐怕咱们得另拟告示,广纳天下贤才之士。”
*
新帝登位,其追随的功臣封官加爵。
从祁王遇难之际临危受命,竭尽全族所能守护至今,踏平侵犯涑、沽两州勾答人的重家,祁王封满门英烈,逝者皆入皇陵。
独子重斐,比之天神英勇,盖世神威,战无败绩。其封为镇国大将军,加封定远候,位列三公之上,名下精锐之军封铁羽卫,宣天下告之,满朝哗然,却无一不服者。
毕竟,没有重家,就没有今日的祁国。
重斐的初始封地是收复回来的涑州,然涑州十余年来饱经战火,满目疮痍,重建需数年累月。祁王不舍得委屈重家这份唯一的血脉,又为其追加了乐州作为封地。
乐州并非最富饶之地,但州下的各郡地理环境多样,有幅员无边的草原,旷远广阔的海地,莽莽险峻的奇山,没人知晓重斐为何独独要了乐州。
他名下的军马已分几路去往乐州各郡县,绍城只是其中之一。
白宣道:“咱们扩招军马三十万,主子要养那么多人,费钱啊……”
太费钱了,这不得从那些贪了的,路子歪了的大商贾,大地主手上掏出来。
得掏。
问题是,先掏谁呢。
桑北弥似乎看出白宣心中所想,他手指在名册上一滑,顿在某处。
他朗声笑道:“掏刚才那位许家公子啊,许家不就在名册里。”
第23章
◎许家不会再给任家钱◎
任府的三人行在外人眼中安宁美好,渐渐在绍城传开,冠绝美名。而旁人看来的和谐安然,无非因许林秀收敛所有情绪,疏离冷淡。
加之任府有意将此美名传播,许林秀听到仆人私语,手边的茶水凉了。他目视远方,冬秋猜不透公子想些什么。
除了许林秀,府内情绪最萎靡的人只属冬秋。
时至今日,小仆依然不待见洛和宁,听见府内谁在议论,就叉着腰过去打断。
但小仆仗许林秀的身份能呵斥身边的议论,却堵不住外头众人的悠悠之口。
市井饭后之余的闲谈已经从新帝登基变成任都尉,这年头围绕红颜知己而产生的缠绵悱恻,总归让人们更加八卦与向往。
*
洛和宁托叔父关系,在兵营几里之外的官署内谋了份专门做记录的文职。
冯淑劝他不如在家中休养,像许林秀一样挥笔弄墨养花侍草的就不错,陶冶性情,修养身心,何必要日日外出忙碌。
彼时,洛和宁的应答大约是,他自小经历亲人离散之苦,与叔父在外漂泊时为了生存就闲不下来。加之叔父鞭策,更不能因此忘形得意,人活一世,学而无涯。
听完,任明世和冯淑被洛和宁的勤勉之心打动,不再多加劝阻,还差管事从书斋置办了一批三纲五常、修身养德的书籍回来,分发给府中上下仆人,敦促他们闲暇之余多看看书,提升提升自己的内涵素养。
都尉府内无端掀起了一股学习之风。
冬秋抱着一本书进屋,气不过把它仍在桌上,嘴巴里念叨:“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聋作哑……”
他瞥见公子在书案前凝神专一的写字,嘴巴瞥了瞥。
“公子,冬秋愚笨,那洛和宁不过做了点事,说几句话,结果老爷跟老夫人就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公子腹有诗书才华,笔下写过多少字帘出过多少画,他们何曾像今日一般赞美。”
许林秀笔尖一顿。
冬秋又道:“还说公子游手好闲,他们真能睁着眼净扯瞎话。公子并非没出过府,可大人愿意公子受苦受累吗?”
以往许林秀不是没有找过事做,光沾手许家的生意,随便一件就让他忙不停。
但任青松不愿意许林秀沾手太多外事,比起抛头露面,更宁可叫他安居室内。
许林秀温柔容让,许廉掌事不让他操劳,而彼时他将取舍都放在自己的小家庭方面,于是慢慢放弃此事。
私下和蔺晚衣接触过的合作,对任青松坦白时对方脸上的寒意明了清晰。
冬秋还在嘟囔,见公子停笔静思,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默默闭嘴。
当日,暴雨如注。
雨水夹着惊雷使得兵营的操练提前结束。
巡城的任务交接完毕,刘副史跟手底下的几个弟兄约好找家酒肆小酌几杯暖暖肠胃,他们和都尉遇到,都问:“大人要不要过去喝点儿?”
任青松素来不提倡饮酒,却也不做扫旁人兴致的事,只要这帮下属做正事时没有懈怠耽误,私底下便很少管束。
刘副史望着远去的背影咋咋舌:“若俺家中也有那样的两个人,何必在这大雨天跟几个硬邦邦的兄弟去喝酒。”
他们都听说了,城里约莫没人不知道都尉这桩姻缘的美满安宁,羡慕啊。
*
路边起了雨雾,任青松放缓骑行的速度。途径官署,望见大门檐下临雨而立的身影,牵着马绳渐停,道:“宁弟。”
洛和宁没带雨具,任青松顺道将人载回去,刚进门,冯淑在前厅瞧见,忙笑意吟吟地招呼他们赶紧去更换衣物,面上笑意不减,丝毫没有担心谁着了凉,主要是,这关系近了,一起回来的。
等任青松与洛和宁都各自回了院子,冯淑笑着对一旁的夫人说道:“我就想着青松有朝一日能送送小宁,兵营和官署都在一道呢,若分开走,日子一久难免会落人闲话,如今啊,青松这孩子心眼就不该太犟,多看看旁人也好……”
任青松回到院子,视线越过岸边的杨柳垂髫,发现一池粉荷枯败,竟无人打理。
他皱眉踏入屋内,轩窗正对景池,许林秀往日喜欢对窗临画,而今窗外的景却凋零在雨中。
梨花木坐塌靠于一侧,帘幔落着,更掩灰暗。
窗外呈阴色,景池浮起轻烟薄雾,雨水霖霖,四周添几分清静凄冷。
许林秀倚于榻内睡了,大半面身子浸在暗灰的色调里,起伏的气息微沉。
任青松上前,指腹放在许林秀面容试探温度,触手裹着凉意。
许林秀觉浅,彼此对视,先错开视线。
任青松外衣半湿,怕把凉气过给他,很快直起身回避。
“我先换身衣。”
许林秀静声,他近来少语,若任青松不说话,往时总残余几分缱绻温存的内室寂静得吞噬一切响动。
任青松主动打破沉默,说道:“我从兵营回来,经过官署门前遇到宁弟,顺路将他一道送回府内。”
许林秀合起蒙蒙迷离的双眼,任青松迅速换好干净衣物,见他未有反应,靠上前,将许林秀围在臂弯和梨花坐塌之间。
“林秀,我……在向你解释。”
他不希望许林秀多想,所以坦诚。
许林秀沉默,肩膀和后腰一紧,已被任青松紧紧抱起拢在怀里。
动了动,却被箍得更紧。
任青松呼吸渐渐加重,鼻息落于他耳后,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体温在升高。
在对方把唇印在颈侧之前,许林秀抬手挡去,做出抗拒的姿态。
“别。”
任青松眼神暗下:“林秀。”
许林秀迎面直视男人:“你同我解释,我不接受。”
“青松,你明知我没有妥协,若你希望我高兴些,就别做这件事。”
任青松皱眉:“我和他并无……”
许林秀看着他:“你与他有没有私情我不管,作为你的夫君,我不希望你和别人有过近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