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将军饶恕许家的罪行,从轻处罚。”
重斐饶有兴味:“就为这点小事,你想方设法的找时机和我见面。”
许林秀垂眸:“父母养育之恩深重,为人子不可袖手旁观置之不顾,若许家真的犯下过错,请将军从轻处罚,草民担保今后绝不再犯。”
重斐看着眼前荏弱如柳的人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倒如白宣所言,觉得挺有趣。
“本候看过你做的军事地形沙盘,东西是不错,但若想换许家上下平安,还不够。”
许林秀暗自松了口气。
对方肯这样开口,意味着对沙盘很满意,给了他拿筹码的机会。
他看着男人那双深蓝色的双眼:“我有另一个条件,将军请听。”
重斐靠在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林秀垂眸:“草民读过一些书籍,从市井谈闻中听到涑州的消息,又接触过从涑州逃往至城里的难民,”
他顿住,又继续开口:“当日祁军入城,我恰好在楼上。加之昨日沿兵营走了一圈查访。”
许林秀口吻平静:“世人皆称赞将军犹如天神,攻无不克,从无败绩,却不知将军带领的军马要击退勾搭人有多么艰难,”
“将士们没有足够坚硬的盔甲抵御,没有强悍韧性十足的战马。草民观入城将士,精神虽然不错,但身上皆有包扎的痕迹,在胸前、后背、脖颈,全是致命之处,可见,大祁的军需物资有太多缺陷。”
重斐蓝眸如风平浪静的海,风雨隐约将至。
许林秀不卑不亢:“一副良好的盔甲,在战场上既如牢固的城墙抵御,又可以化作进攻的利刃。”
许林秀昨日专门研究过士兵们所穿的铠甲,这些铠甲锻造设计的方式有许多缺陷,所以容易被射穿击破。如果从锻造的方式,材料,设计加以改良,会得到很大的提升。
他忽的抬眸,因身子烧热,眸子异常湿黑透亮。、
“若我有法子,可为大军锻造出坚韧护甲,哪怕从四五十步外用弩/箭射击都无法射穿,此铠甲军中每人一件用以战场上防御护身。”
他顿住:“将军,你想要吗?”
重斐深蓝眼眸冷凝。
他嗤笑道:“许林秀,你好大胆子,适才说的一番话,可是大不敬,你竟敢质疑军中函人的工巧锻造之术。”
许林秀没有回避男人冷然的视线,他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将军乃世间少有的将帅之才,令勾答人闻风丧胆,草民相信将军绝非墨守成规之人。”
重斐被眼前荏弱的俊美青年一顿捧赞吹嘘,脸上笑意不明。
许林秀被他笑着打量,渐渐地不再出声。
半晌,他道:“将军,拿许家所犯之事换整个祁国兵力的提升,许家又算得上什么?”
重斐道:“你就不怕本候反悔,你既有实力,若不交出锻造铠甲的方法,就不怕走不出这支营帐?”
许林秀露出浅浅一笑,病中透着柔弱,目光坚韧,重斐不由想起日照下在冰雪孤崖里绽放的雪莲花。
他难得收起笑意,安静等许林秀下句话。
许林秀道:“将军肯见我,那就意味着将军答应我提出的请求。”
“七日,”重斐道:“不管你想做什么,七日后当场验收你说的铠甲。”
时间有点紧,但许林秀没有迟疑地点头:“好。”
重斐看着他:“军中会有函人师傅跟着你。”
许林秀垂首低眉的:“好。”
重斐忽然无声失笑。
眼前这人,弱的一手就能拧断,偏偏方才一脸不卑不亢的姿态,此刻又乖顺无比,真叫人……
许林秀抬头,男人已经不在了。
*
七日,要打造一套铠甲从时间上安排而言比较紧凑。白宣找到他,对他说可以使用军营中任意的资源。
许林秀没跟对方客气,他先在营帐里伏案睡了两个时辰,再醒时,叫士兵给他送了纸笔墨水,整整半日,他没从案几挪过半分,执笔专注地描画铠甲设计图。
白宣特意安排当日配合许林秀搭建沙盘模型的士兵跟着照顾他,酉时前,士兵忍不住提示:“许公子,送来的饭菜凉了,多少用一点吧。”
闻声,许林秀瞧了眼营帐外的天色,望着铺在面前几乎完成的设计图,松了口气。
他两条胳膊酸麻,人一旦从紧绷的状态下放松,即刻头昏眼花,后脑勺一坠一坠的隐疼。
他缓缓伏案不动,闭眼趴了片刻。
士兵观察情况不对,叫了另外一名同伴,跟白先生吱一声去。
不久,白宣赶到。
半梦中,许林秀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自己,他尽力睁大疲倦的眉眼,对上一双流露关切的眼睛。
白宣叹道:“许公子,你在发热。若不嫌军营中粮食简陋,先用点饭,我让军医给你熬份汤药。”
这副身体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此时不能出现半点疏漏,许林秀神情无奈,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有劳白先生。”
七日内打造一套铠甲需争分夺秒,故而许林秀打算这七日都在营帐里,他与白宣说明,对方欣然同意。
许林秀书信一封,托门外的士兵送去守候在军营大门的冬秋手里。
交待完事情,他拿起设计图纸,身形晃了晃,原地站着稳住后,问过士兵,去往函人师傅的营帐找人帮忙。
许林秀制造的这套铠甲是根据青堂羌人所制铠甲改造的,当今朝代具备锻造的材料,可惜在制作方式上有所欠缺。
他找到函人师傅,照设计图和对方说明打造的步骤后,师傅表示可以一试。
夜色里营地起了火把,许林秀望着不远处连成长形的火焰,在神智彻底昏乱前赶回暂时落脚的营帐休息了。
整整七日,许林秀甫一睁眼就专心扑在工坊里跟几名函人师傅待着,凡事亲力亲为,没达到效果就要重新调整试错,废寝忘食,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
彼时有雨,白宣和桑北弥跟在将军身侧巡视军营。
他们来到工坊,看到几名函人围着白衣胜雪的青年,青年容姿优雅柔和,只是……
白宣叹道:“许公子比前几日所见,清瘦憔悴许多。”
桑北弥嗓门大,一说话全部人都听到了。
“又是这位许公子,他能打造弩/箭射不穿的铠甲?”
函人师傅们抬头朝将军的方向望了眼,继续埋头手上的工作。见状,许林秀也没其他动作,继续用麝皮制作成缀有甲片的带子。
函人师傅将铁片打磨好,青黑透亮,且试过硬度。他把铁片送到许林秀手边:“公子看看这次如何。”
许林秀拿起端详,点头。
“可以了,就照这样打磨。”
白宣朝桑北弥笑了笑,回头时,将军已走出工坊,两人跟上。
桑北弥性格大大咧咧,在将军面前不懂遮掩。
他问:“为何要答应许公子的条件?咱们将他揽入营中,强着来又如何?”
白宣失笑:“北弥,你这莽撞性子得改改,咱们是招纳贤士,并非土匪将人扣留压在寨中。”
说着,看了眼将军的背影,又道:“来应召的人,谁不想再军中谋得一官半职,多数皆为个人能力,这类人可供将帅驱使差遣。但许公子所提,是为大局整体,从根源上改变兵力缺陷,将军怎会轻易放这样人的离开?”
桑北弥道:“俺说不过你,反正等明天这位许公子真能做一套弩/箭射不穿的铠甲,俺就服他。”
边说边搓手:“让俺试试他的实力。”
*
翌日早,许林秀抱着一套铠甲从工坊出来。
士兵带路,不时回头关注一下那道纤瘦素雅的身影,担心人走着走着晕倒了。
士兵道:“公子这套铠甲分量不轻,交给俺拿吧。”
许林秀微喘,短时间劳累过度身子气虚,他微微笑道:“有劳。”
场地上已候三人,许林秀朝三人点头:“草民见过将军,白先生……”
那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倒不知怎么称呼。
桑北弥不在乎这些礼节,他朝许林秀说道:“让俺试试你这铠甲是否真如你所言刀枪不入。”
许林秀道:“好。”
士兵准备把铠甲套到草人身上,桑北弥道:“死物做靶子有什么意思?找个活人€€€€”他话一顿,朝许林秀抬起下巴,“既是许公子担保铠甲坚韧不催,那就有许公子充当一回靶子如何?”
他道:“公子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吧,欺骗将军可是死罪。”
许林秀抬眸。
桑北弥:“敢不敢?”
许林秀眼神不变,轻缓道:“好。”
作者有话说:文章某小段节选自《魏徵传》
第30章
◎你很关心他?◎
白宣和桑北弥追随将军共事多年,知道桑北弥这人豪爽痛快,性子直,却没想到他会欺负一个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顿感汗颜,朝将军执手鞠礼:“将军,许公子久病未愈,这段日子他的清减削瘦我们都在看眼底,没有半分武力傍身。北弥的骑射之术在军中数一数二,怕只怕弩/箭未将铠甲射穿,惯出的力道也会把许公子震出伤来,轻则内伤,重则性命不保啊。”
桑北弥撇撇嘴,他想试试许林秀做的东西,还有这人的胆识,本以为这种弱柳扶风的人会拒绝,没想到对方毫无迟疑的应下。
他可不愿拉下脸自己走下台阶,见将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于是吩咐士兵将铠甲给许林秀穿上。
铠甲有点份量,习武体健的人穿起来行动自如。
可许林秀病情未愈,逢身子最虚弱时,铠甲一套身,立刻顿觉有座小山压挤压着前身后背,叫他片刻透不过气。
他忍了忍,强自走到距离魁梧大汉五十步外的距离,像一支坚韧修长的竹,静静立于浅淡朦胧的朝晖之下。
桑北弥扬声:“有种,老子就欣赏带种的人。”
边说,手指捏起弓箭搭上射/弩,臂膀施力,箭矢嗖的一下急速射往许林秀的方向。
许林秀依然没有挪动半寸。
他安然闭眼,忽听一阵击破声响,箭矢擦着他的脸庞斜歪落地,飞来的石子碎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