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朝将军的方向投去视线,许林秀睁眼,看着那个从头到尾没开口的高位者。
白宣松了口气:“将军英明。”
桑北弥撇嘴:“将军?”
重斐淡道:“我来一试。”
许林秀眸色微动,却未挪身。
重斐命士兵把许林秀的铠甲脱下,穿在箭靶上即可。
铠甲离身,许林秀晃了晃,发髻和背后沁出少许汗。
重斐漫不经意地搭起弩/箭,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之中,箭矢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破空而出,击到铠甲上引出钉的声响。
弩/箭插入铠甲,此刻却无一人高声质疑。
白宣和桑北弥凑到箭靶前查检铠甲,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和震动。
箭矢虽然在甲片上射出孔洞,但没有完全射破。
且……这支弩/箭由将军亲手射出,偌大祁国,没有一人可与将军的箭术比拟。
然而也就是将军射出的箭,没能将此铠甲完全击穿。
若真像许林秀所言,他们祁国的大军人手一件这样的护甲,在战场上当真如有神助,还怕那些兵强马壮善于骑射作战的勾答人不成?
重斐蓝眸眼底闪过惊艳,多看了一眼许林秀。
他言简意赅地问:“你可愿意留在营中,本候能护你。护许家上下安然无事。”
白宣打开折扇含笑,桑北弥一哽,道:“将军纳贤的速度当真快啊……”
白宣道:“北弥,你方才也看见了,许林秀的确是个宝贝,放这样的人走,是我军,祁国的一大损失啊。”
在他们以为许林秀会为许家同意此事时,却见荏弱俊美的青年微微摇头。
“多谢将军抬爱。”
白宣和桑北弥哑然。
这柔柔弱弱的许公子当着将军的面亲口回绝,他们闻所未闻……
重斐盯着许林秀:“不后悔?”
许林秀垂首:“和将军事先一约定三章,我相信将军字句千金,断然不会反悔。”
他浅浅弯了弯眼:“草民志不在庙堂,心系青山,假若将军肯保许家从此以后平安无事,以后有用的到草民的地方,定当竭力相助,绝无半分虚言。”
是的,许林秀趁此机会,不光要保许家此劫无事,还得给为今后做打算,找个靠山。
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形势,别说绍城或乐州,放眼整个祁国,重斐的地位居于三公之上,除了皇帝,没有谁能动他。
许林秀不找则以,要找,就找个大的。
重斐眼眸不动。
“你有信心本候会应答你?”
许林秀做温顺之姿,双唇苍白,却仍如韧性十足的蒲柳立于朝晖清风之中。
他浅然一笑:“将军会的。”
白宣暗自感叹许林秀的胆气,连桑北弥都想夸他一句有种。
这位柔柔弱弱的许公子,今日令他刮目相看啊。
重斐忽地一笑:“回去吧,本候应了就是。”
许林秀抬起清瘦柔和的俊雅面容:“谢过将军,改日我将铠甲的设计图整理归纳,悉数送到前几日与我一同打造铠甲的函人师傅手上。”
重斐道:“嗯。”
许林秀谈判成功,他走出祁军大营时,脚步一虚,浑身酸软着倒下前被每日蹲点守候的冬秋搀扶。
“公子€€€€”
许林秀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扶我上马车,我休息片刻。”
冬秋手脚麻利,待自家公子坐上车厢后,倒温茶,担心公子头晕眼暗,夹起一颗用蜜汁裹着的藕片送至那片没什么血色的唇边。
许林秀饮茶后缓回口气,吃了两片蜜汁藕片,靠在坐垫上休息半晌,人没那么晕了。
冬秋忧心不已:“早知道小的就求军营放我进去,没人跟在公子身边贴心伺候,稍微不留意公子就要病倒了。”
许林秀拍拍小仆的手腕:“无妨,这几日劳累,回去歇息就好。那位将军非等闲之辈,与他交锋,我需注入全部心力,撑了七日,累倒罢了。”
待许林秀徐步离开军营,白宣仍遥望那袭白色胜雪的身影,叹道:“许公子这番劳碌,怕回去后立刻病倒啊。”
他站在将军身侧,重斐余光一瞥:“怎么,你很关心他。”
白宣讪讪一笑:“我这正在替将军惜才啊。”
第31章
◎许公子,风寒雨重,送你一程◎
许林秀从祁军大营回到居住的院落后就一病不起,当晚卧在床榻里浑浑噩噩的,冬秋叫他好几声也没反应。
冬秋连夜请大夫上门看诊,大夫施针,又对症下药,把大夫送走,冬秋连忙钻进后厨煎熬药剂。
深夜,院子内只余主屋添了一盏灯。冬秋把温度适宜的药送到公子嘴边,公子毫无反应。
给公子喂不进药汤,冬秋急得哭抽抽的,心急之下说好多话。
兴许说的话被公子听到,折磨了一刻钟,公子虽未睁眼,但总算能主动张开唇,慢慢喝点喂到嘴边的药汤。
喝下半碗,许林秀再次意识昏沉地坠进黑暗,这次任冬秋再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
冬秋整宿趴在床榻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公子。
翌日,天光灰蒙蒙亮,许林秀乌黑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栖息许久的蝴蝶振翅,饿醒的。
甫一有动静,冬秋马上惊醒。
冬秋面上喜色一闪:“公子,你总算醒了。”
许林秀侧过病后清瘦的面容,看着冬秋眼角挂的泪珠,伸手,温柔地替他擦了擦。
冬秋破涕而笑:“让公子见笑啦。”
许林秀示意冬秋扶起自己,他夜里发汗,此刻衣裳都黏着肌肤,不舒服。
冬秋跑去备浴桶烧热水,又到后厨熬点清粥。
半碗粥下腹,许林秀身子恢复少许的力气,精神逐渐回来。
直至沐浴更衣完毕,身上清爽,行动都轻便不少,可以下地走走。
他至今没仔细看过新买的这座院子,趁精神和体力不错,沿四处逛了逛。
院子占地面积不大,好在东西一应俱全,素雅简洁,环境清幽。
树下搭了个秋千,许林秀坐上去,静静地出了会儿神。
半刻钟过,冬秋提示:“公子,大夫说你风寒入体,不宜在屋外久待,要时刻注意保暖。”
许林秀无奈:“这就回屋。”
他拿这具身子毫无办法,眼下还有些事没做完,不能放任自己总是生病。
祁军大营那边没有动静,许林秀就在院子里专心养病,整理手上的设计图稿。
白天状态还好,一到深夜,就止不住咳嗽,气喘,后半宿基本无法入睡。
服过药还得继续熬着,熬几日,肉没见长,清瘦荏弱,把冬秋暗中急得团团转。
许林秀安慰焦虑的小仆,配合对方把药喝完,药味苦涩,喝完后不皱一下眉头。
冬秋背过身擦擦湿润的眼睛,心道:公子都那么配合大夫的医治疗养了,为何病况总不见好转呢,还瘦了好多。
许林秀等冬秋擦好眼泪,忽然问:“许家的情况如何?”
小仆嗓子发堵,说道:“冬秋按照公子吩咐,每日前去打探消息。前几日得知老爷夫人已回许宅,整座宅子的封条全部揭开,围守的官兵撤完了,看起来和往时无异。”
许林秀松了口气,只要许家平安无事,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他又问:“夫人情况呢,有没有生病?”
冬秋心里酸酸的:“跟宅子里的下人探听过口风,夫人身子有点不适,就是着了风寒,给大夫看过后一直在屋内静养,老爷陪着呢。”
许林秀点头。
冬秋忍不住开口:“公子,冬秋不知你和老爷夫人发生何事,亦不知为何公子不回许宅,连老爷夫人都不关心公子……若发生了什么,为何还要费那么多功夫劳心费神的帮他们……”
许林秀哑然,旋即苦涩一笑。
“是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许家蒙受苦难,出于弥补的心思,只想帮他们,护他们平安。”
冬秋梗着脖子:“反正我就是个小仆人,字不认识几个。可有些大道理冬秋还是明白的,公子当年救下冬秋,冬秋就只认公子,谁对我好,我就拿命想报。”
小仆声音弱了下去:“可……老爷夫人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公子明明为他们背后付出那么多,他们却像忘记公子似的,唉……”
许林秀无声叹息:“这是我欠他们的,做这些心甘情愿,冬秋无需埋怨。”
知道许廉和李昭晚无事,许林秀的一颗心安定不少,专注调养身子,清醒时整理图稿。
炎夏气候多变,一会儿骤雨倾盆,一会儿日光灼灼,许林秀宅在房中尽量避免受凉,身子却敏/感无比,忽冷忽热,好转的情况并不明显。
这日,他叫冬秋陪自己用过午饭很快睡下。
冬秋趁公子休息,去了趟城中最大的回春堂药铺,取些名贵滋补的药材,打算为公子熬些药膳粥食补补。
像回春堂这等富有名气的大药铺,进出的客人非富即贵,冬秋来时还得排队,他望了眼队伍,老实地站在最后一位安静等候。
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许公子身边的小仆人?”
冬秋扭头,认出眼前蓝色儒衫的男子正是当日带公子出入祁军大营的白先生。
白宣问:“你来给许公子抓药。”
冬秋点头:“公子回到院子后一直缠绵病榻,我想给公子带几副滋补的药材熬些药膳疗养。”
闻言,白宣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