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秀坐在厅里饮温茶,后厨送来宵夜,简单吃了半碗,转头撞进长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遂笑:“爹,娘?”
李昭晚呐呐,双手放在膝盖前不安迷惘地搅动。
“林秀,将军登门后我跟你爹要怎么做呢?”
先不说将军那等泼天权贵的人物他们不敢怠慢,人是孩子自己选的,他们只能尊重。
且许林秀是个有主意的人,做事一贯深思熟虑,从不鲁莽,他选的人长辈倒不担心会看岔眼。
就是……一下子选了个大将军,李昭晚和许廉想着要不要把许家族谱都请出来迎接对方……
许林秀道:“爹娘照平常行事应对就好。”
有一点许氏两人这次想错了。
习惯前思后想,再三斟酌的许林秀答应和重斐定亲,还真就没考虑太多,几乎脑子一热就答应婚事。
事后虽觉得有点草率匆忙,却没有反悔的心。
比起许氏一家的激动和忐忑,绍城都尉府的气氛则如一潭死水。
季候冷下任明世就卧病在床了,冯淑照顾他,还要去劝儿子,忙得两头闲不住。
明儿任青松要跟洛和宁去和离,和离书都签好字印了手印,就差到官署那边办最后一道手续。
任明世气得一病不起,任青松这次铁了心要和离。
冯淑见劝不成儿子,就去劝洛和宁。可不知道儿子跟对方说过什么,洛和宁签完和离书,对她摇摇头,再多的始终没说一句。
天刚亮,下起了雾蒙蒙的秋雨,街道灰胧胧的,任青松下意识想起他跟许林秀和离当日,就在一个雨天,街上积满了水。
任青松内心平静,还有几分释怀。
任明世搀着拐杖出来,喘着气骂:“你、你个不孝子!”
又把怒火转向洛和宁:“他闹就罢,你跟他闹算什么事?传出去我们任家还有什么脸面?”
放在一年前,任明世对洛和宁的态度可谓和蔼宽厚,和眼前的面容狰狞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也是洛和宁没了价值。
他在官署内说不上话,倚仗的其实只有叔父。
叔父为周相谋事,清正廉公,上次为他求一道婚旨已十分纵着他。
叔父当时并不赞同洛和宁跟任青松成婚的。
崔宴调查过都尉府上下,亦知晓任青松跟许林秀的感情。若洛和宁非要掺和到那两个人当中,虽履行了双方长辈定的婚事承诺,却把自己的幸福搭送进去。
世人皆知洛家的人死了,洛和宁不想去任家,有崔宴护着,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偏偏洛和宁想要任青松对许林秀的那份情谊,一头扎进都尉府。许林秀选择和离后,他从任青松那只落得个一厢情愿,心灰意冷,还有任明世对他日渐敷衍的对待。
微雨飘飘,任青松率先走出大门。
他手里拿着一纸和离书,没看任明世,对洛和宁道:“先上马车。”
态度不容置疑,又吩咐管事:“外头风大,立刻把老爷扶进屋休息。”
这一年任青松想清许多事,更加坚定了和离后去找许林秀的念头。
任明世不情不愿的被管事叫人扶回屋子,冯淑跟在夫君身后,惊觉自己儿子说一不二的变化,如今谁对他的决定都插不上一句话。
途中,洛和宁问:“和离后你要去找他么?”
任青松:“嗯。”
洛和宁沉默,心没有由来的累。
两人无言,到官署后把和离书递交上去。
任都尉一年来办一次和离,两次经手的还都是同一个小官员。
小官吏神情讪讪,快速把最后的手续办完。
天色全部亮了,入冬阴冷,这日一早,街头聚满越来越多的人,似乎在等什么。
洛和宁望着无法前行的马车,对面的任青松沉吟不语,他就向窗外的小贩问今天有什么热闹看。
小贩道:“今儿将军要到许家提亲啊,好多人都想一睹大将军的英姿呢!”
洛和宁目光一怔:“提亲?许家?”
小贩喊着:“正是去年跟任都尉和离的那位许公子,这世道太离奇了……”
不等洛和宁再问,任青松翻身跃下马车。
“柏之,你去哪里?”
任青松道:“找他。”
任青松捏紧手上的和离书,天色阴沉沉的,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明明把一切处理好要去找他重新开始了,怎么会那么巧合,今日将军要上许家提亲?
任青松快把和离书捏碎了,喘着气出现在许宅大门。
前厅,许林秀跟两位长辈用早饭,管事和冬秋匆匆跑来,冬秋先喊:“公子,不好了,那个、那个……”
冬秋透不过气息,管事接了他的话:“回老爷夫人,回少爷,都尉大人来了,就在门外,要登门求见。”
今儿为迎大将军入门,许宅早早就把门敞开了。
管事话音刚落,檐下的微雨愈发浓密,秋雨沥沥,冷意刺骨,厅内烧了炭炉,还是冷。
时候尚早,将军府的队伍还没到,任青松却先过来了。
许廉和李昭晚纷纷看向许林秀,许林秀还捧着饭碗,抬头,正见厅外雨下走近的人影。
任青松肩膀衣上落满水珠,他抖了抖袖口,展开一路上攥在手掌的和离书。
头脑混乱,任青松意外的冷静,开口道:“林秀,家中一切已安排好,我与洛和宁和离了。过阵子会有人把爹娘送去别处安静的院子养病,我……”
“我求你不要答应旁人的求亲。”
任青松目光转向不知道怎么反应的许廉和李昭晚身上,道:“这次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定不会叫其他人打扰林秀,不会有人干扰我们。”
他哑声问:“林秀,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第98章
◎定亲◎
秋雨沥响不绝,许林秀和任青松对视无言。
李昭晚和许廉目目相觑,斟酌着如何开口缓解此时的安寂沉默,还要把任青松客气地请出去。
他们不久前还叹息天色不好,然正是这场越下越大的雨,驱散了许多围观的人群。
许宅门前一片安静,许氏两人庆幸人都走了,没看到任青松登门。
许林秀要和将军定亲,若叫人瞧见任家的人闯进府内,传出去对许林秀多少会有一点闲言碎语。
许廉身为一家之主,他站出来,挡在儿子面前,掷地有声道:“都尉大人,你向林秀求和一事,我为长辈,第一个不同意。”
李昭晚见此情形,神情柔和而坚定的走到许廉身边,同样挡在许林秀面前,虽未言语,却用行动表明她的态度。
他们都不同意任青松向自家孩子求和,断了对方再续前缘的念头。
任青松浑身震动,黑沉沉的眼瞳剧烈紧缩。
他的嘴动了又动,对上许氏两人坚定拒绝的神色,忽然后退几步,拂开衣袍,双膝触跪在地上。
许廉和李昭晚吓一大跳,连忙出声制止。
“大人,你这何苦?万万不可跪下啊,快快请起……”
任青松岿然不动:“我自知曾经伤害林秀,伤了许家。明知爹有错,却总想万事和为贵,让心爱之人一忍再忍,日久岁深,铸成大错。”
他越过许氏二人,凝望出尘秀美的青年:“过去种种,皆因我的犹豫、窝囊、愚孝……”话一顿,自讽道,“因我所谓的百般克制和隐忍,才造成后来的局面,我错了。”
许氏两人无法把任青松拉起,他的膝盖就如焊在地上。
许林秀绕过长辈站在任青松面前,许廉牵起李昭晚离开,走时叹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院子的人遣散得干干净净,许林秀垂眸,目光不见怨恨,没有愤懑,更无痛楚,宛若平静闪烁的星子。
“都尉大人,地上凉,还请起来吧。”
任青松神情松动,许林秀拾起落在脚边的和离书,没有展开看,而是把它整齐叠好,交还到对方手里。
“林秀……”
许林秀扶起任青松的手臂,直到对方站起,仰目注视屋檐前水珠交织成的雨帘,半晌才开口。
“与你和离之前,我心内感慨许多,万语千言,彼时短短的几封信根本说不完。此刻听你一番话,心绪归于平静,已无涟漪。”
“都尉大人,一味沉湎过往不可取,你本就坚韧稳重,而今思绪开悟,今后理应过得更自在才是,前尘影事,我都能放下,你莫再执着了。”
任青松急忙打断:“林秀,我、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坚韧。”继而涩声,“六年感情,当真可以做到一年里就放下了吗?莫非……”
对上许林秀安静的眼神,任青松为自己那一瞬萌生的恶念感到羞愧。
他第一次嫉妒站在许林秀身边的人。
许林秀道:“和离时我对都尉大人说过一句话,可还记得。”
任青松当然记得。
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许林秀拿起立在厅门外的伞,递给任青松。
许是这场秋雨太大,他的眼睛浅浅湿湿的,像飘起水雾,没有伤怀,唇边含了笑意:“今日这句话还是送给都尉大人。”
“我已做到了,望都尉大人也自己珍重。”
他背身不看任青松:“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恕不远送。”
任青松:“……”
大脑僵成一团,言语到了嘴边变得苍白无力。
他真的挽回不了,许林秀没有在自己下跪时怒斥他,驱赶他,甚至还对他保留往日里温和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