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传来硫磺硝石的气息,潮湿、血腥、土屑,混杂的味道袭进肺腑,许林秀下意识往袖口摸了下,出门匆忙,忘记带千里镜。
白宣:“是火铳。”
开口时递出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气味冲,大人捂住口鼻。”
又道:“从军火库送来的五十门火铳全部分线投进战场,昨日哈达尔率军气势如虹,在城下乌泱盘旋,不要命的搭起人梯以命拼上城墙。将军审时度势,命兵火将士操控火铳射出第一枚药弹。火光灼天,战马长嘶,周围的勾答军皆被炸飞,引以为傲的骑兵阵型被冲乱,顷刻间就打散城下包拢的人海。”
这是数百年来在诸多国战场上第一次出现热/兵/器,火/药/弹的威力足以令全部人心惊胆震。
人们对未知事物一贯抱有畏惧心态,何况火门军事武器,这一炮炸得勾答主将当场发懵。
重斐没有心软,随着第二枚第三枚,连续十余枚火/药/弹的投射,哈达尔精心筹备的大军势力就这么被炸破成齑粉,军心溃散。
“勾答军大乱,将军率十八万人马出关击杀,破了他们的阵型,傍晚前就朝安林雪山去了。”
安林雪山曾是勾答王庭与祁国西北边关划分出来的安全地界,双方约定过不得踏足安林雪山,给彼此一个战略点的平安缓冲区。
后勾答王庭首先毁了誓约,利用骑兵的优势将安林雪山周围地带全部扫平合并,强行纳入他们的地界范围。
若祁军撕开安林雪山,就破了勾答王庭的第一道关口。
白宣问:“大人,你认为安林雪山该不该打?”
许林秀目光闪烁,遥遥眺望远方的连成一线的火光:“打。”
战略缓冲区自古以来都是兵家首要的核心区域,在约定好的前提下,谁进犯谁就是战争挑起者。
祁军能在勾答王庭毁约失去战略区,且落势的劣况下坚持数年,还把他们从西北驱逐,可以预料曾经的困境有多煎熬漫长。
白宣长叹:“若解放安林雪山,今后祁国的安宁可至少延保三十年。”
当初将涑州及沽州境内的勾答军全部驱逐且收复失地后,祁军没有趁势追到安林雪山。
过去休养生息的两年里,重斐更未冒然带兵压过。
不是不想打,安林雪山地势环境独特,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祁国的骑兵不比勾答军,勾答军在这片环境中是天生的战士,且他们想进攻,就得卸除屏障,此举并非朝夕内可以完成的工作。
白宣道:“大军压运了十门火铳至前线,火药威力凶猛,可以顷刻间把屏障炸开。”
定西关最高城墙上可隐约遥瞩安林雪山,许林秀似已望见山脉边缘弥漫的硝烟,战火重重。
天亮了。
战火拢于定西关上空,小雨绵绵,烟灰飘舞,视野仍显灰暗,城脚下尚余几处火坑没有熄灭。
有士兵陆续交替着出城清扫,搬运伤兵回城。
就在城门后方,军医为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伤员包扎上药,一辆接一辆运送粮物的货车停下,给暂时不便挪动的伤兵发放粮食和水。
白宣道:“大人不必担心,此战定会大捷。有大人和军火库相助,又是将军亲自统帅,勾答王庭已无胜算。”
两日一夜无眠,许林秀眼睛干涩。
平素虚弱的身子此刻充沛着无尽力量,他饮了一杯参茶,到城下慰问伤员。
正午过,边关鼓声再起,声声催进,大风扬,旌旗猎猎。
重登高楼,守城的一众将士和许林秀皆望见远方不断闪烁着金黄色的烟火明光。擂鼓声在响应传回的讯号,频率激昂,阵阵响动,为前线击鼓助威。
将士们目光饱含骐骥和激动,在等待中焦灼,竭力克制心绪。
微小的雨丝拂乱许林秀的鬓发,落下几绺。
没有整冠梳理,许林秀把置在一侧用绸布包裹的东西取出。
一面古朴漆黑的琵琶。
见此情形,白宣像是想起什么,目光闪烁。
许林秀抱起琵琶席地而坐。
他目视安林雪山的方向,手指落于琴弦,铮€€€€
当日他在红尘阁与重斐相遇时弹过一曲十面埋伏,今日今时,应着声声战鼓,琵琶再起。
琴声浩浩荡荡,威严催进。若万千大军压境,夹卷雷霆万钧之势,金戈铁马,战火连天。
许林秀将这首十面埋伏弹了很久。
鼓声不停,琴声不止,连指尖渗了血珠也未曾觉察。
这一次,他并非孤山下烟雾朦胧的那轮冷月,而是等待爱侣回家的平凡男子。
不知又过几个时辰,许林秀湿润的眼睫一颤,凝聚在绽放的一道道绿色烟光下。
琵琶声蓦然消失。
守城的将士瞬间寂静,旋即爆发热烈的呐喊。
白宣扶起已经浑身僵麻的许林秀,露出失态之色:“大人,将军大捷€€€€”
祁军胜利,纠缠西北数年之久的勾答军,败了!
许林秀身子晃了晃,跟着露出笑容:“我看到了。”
他们一直注视前方,天色要暗了,没有人合眼。
白宣勉强稳住理智,还有许多后续工作需要他安排。
“大人,我命人送你找间屋子休息,两日两夜没睡,你的身子熬不住。”
“不碍事。”
许林秀坚持:“这个时候我想等他,亲自等他凯旋回城。”
*
深夜,距离前方传回捷报已过四个时辰。
许林秀和许多将士迎在城门,他们守了数十个时辰,体力虽有不支,但眼神明亮,饱含热烈亢奋的情绪。
只见视野中燃烧的火光渐渐抵近定西关,第一批大军归返。
为首的高大身影,满身沙尘血腥,面目经几日交战后更为粗犷落拓,却宛若战神,踏着勇猛有力的铁骑出现。
将士大喊:“是将军,将军带军回来了€€€€”
“我军大捷€€€€”
“将军回来了€€€€”
高呼震天,像深海浪潮一圈一圈扩散覆盖,人们声嘶力竭地呐喊,呼声传遍整个边关,传遍涑州。
湿润的泥土飞溅起水花,重斐拍了拍惊风,安抚这匹热血未消的战马,疲惫却灼如烈日的目光掠过一众亢奋的将士,定格在那道洁白荏弱的身姿上。
将士们想涌上前把主帅包围,却见他们的主帅翻身跃下,手上抱着盔甲疾步跨于人潮中。
于是他们原地定身般,眼睁睁看着将军把许大人用力地抱进怀里。
良久,重斐沙哑道:“我回来了。”
许林秀眼睫再次濡湿,嗓子紧/窒,这会儿竟说不出话。
本来准备了许多话想等对方回来后诉说,此刻只有更用力的回抱对方,把柔软的脸颊深深抵在坚硬的铠甲上。
此情此景,周围将士们热烈高昂的情绪十分默契安静下来,围在最前排的他们抬起手肘,往旁边的同伴你一下我一下的碰着,战后乌漆嘛黑的面孔唯有眼睛和牙齿明亮洁白。
重斐沉沉吐出一口气,忽然骂了一声。
“勾答小儿终于认输了,老子说过,打赢这场仗,我跟你就成亲!”
眼眶酸热的西北将士们爆发出一阵哄笑,许林秀莞尔,也跟着笑。
*
西元二年仲夏,勾答新王携礼朝见祁君。
勾答王庭对祁国表示出俯首依附之意,愿每年向祁国定时进贡,以求签订百年休战契约。
西北边关得以安宁,但那边的百姓,尤其涑州的将士和百姓们,最关心的并非此事。
此刻他们最为关注八卦的,正是大将军和许大人的婚事。
重斐和许林秀要成亲了。
第117章
◎二嫁◎
边关大捷,西北至少能延保百年和平安宁,百姓们都乐坏了。
为庆贺此事,大将军亲自发话,涑州解除宵禁七日,城内居民可彻夜放怀尽欢。
内州五颜六色的货物送至西北,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挂在门檐、树梢,一入夜,整个西北就彻底淹没在斑斓的灯火彩光下。
军火库在上个月赶制出一大批烟花,随物资送往涑州,再均匀的分配至各郡各县,到处都有烟火会看。
百姓们哪里见过如此绚丽耀目的烟花,是以还未入夜,街边人头攒动,拖家带口,一家老少,齐聚欢迎,就为了看夜里开始的烟花会。
军营给将士们轮流放假,在营中值守的,一样随众人欢庆。他们有最烈的刀烧酒喝,有香得冒油的肉块吃,这当是西北人们最畅快的七日了。
举州同庆后,嘈闹的气氛依然不停,话题围绕大将军和许大人。
将军府气氛热烈,门窗贴喜字,屋檐树梢处处挂起红灯笼,整座府邸为迎接主人的婚事,装扮得红火喜庆。
百废待兴,西北尚在重建起步阶段。重斐和许林秀一致不提倡大办婚礼,选择低调完婚,为此只做府院装饰,其余耗费用在吃的方面,争取让所有宾客吃饱。
不过重斐不愿委屈许林秀,说道:“在延城完婚后,等回了绍城,咱们再风光大办一次。”
“将军,”许林秀笑意温柔,“这些形式对我可有可无,且当日将军登门求亲,已叫全城皆知,排场足够大了。若回延城,咱们再宴请那边的亲朋好友一聚吃饭就行。”
重斐浓眉轻皱,待脖子后缠绕那双绵软修长的胳膊,很快被带走心神。
仲夏日,西北炎热。
怀里的青年只着薄似蝉翼的浅杏色外€€衣,内搭一件月白色长衫,身形款款,入掌纤瘦柔韧,最近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重斐爱不释手,指腹贴着摩/挲。
许林秀笑道:“痒。”
重斐用长出的一点胡茬去蹭他,吻他光洁滑嫩的下巴。
他粗粗喘一口气:“老子想你。”
蓝色眼瞳里流动着直白的情念,许林秀轻轻贴近对方:“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