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问蜃:“你有办法除去迷雾,把他放出来吗?”
蜃歪了歪角,左右摇晃了下。
幻阵是被动技能,倒霉蛋修士一旦被拖进去,死生就只能自己负责了。
“那自己的幻境,他人能进去加以干涉吗?”
两只角前后点了点。
“那也行,你能把我的神识,送进这个人现在所处的幻境中么?”
角角一动不动,似乎有些犹豫。
这片迷雾云海织就的幻境是此处天然的防御,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人殒命于此,累累的白骨都已化为尘埃。它似乎想不明白,这只小凤凰明明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为何还要去别人的幻境中冒险。
它拼命抖动着角,提醒江宴秋,要是幻阵主人未能勘破,或是进去的人折在里头,在现实中一样会死。
江宴秋沉默片刻,看着王湘君眉头紧锁的侧颜。
滔天的洪水中,所有人被巨浪裹挟,都是自身难保。但他呛水后,王湘君却毫不犹豫地用七煞将两人捆在一起。
€€€€他现在怎么可能因为害怕冒险,不管大小姐的死活?
江宴秋看着蜃,伸出手贴在对方巨大的贝壳纹路上,温声道:“没关系的,你相信我,我有数的。我既然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这个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命。”
蜃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良久,它终于吐出一口五彩斑斓,如梦似幻的浓雾。
在这雾气中,江宴秋渐渐阖眼,失去意识。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曲水流觞的仙府。
江宴秋睁开眼,看着自己白皙却有几分薄茧的手掌。
他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恢复了清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把深陷幻境的大小姐带回去!
他四处观望着周边的布置,一瞬间以为自己回了江家。
一样的磅礴大气,一样的富贵显赫。
但很快,江宴秋便发现了不同。因为府中处处有刻印着繁体复杂的“琅琊王氏”字样的禁咒纹样。他曾经在王湘君的储物袋上看到过一样的式样。
所以,自己这是来了王氏仙府?
江宴秋不动声色,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迎面撞上数位步履匆匆、穿着裙装的侍女。
有几个还停下来跟他打招呼:“宴秋,这么现在才来,之前跑哪儿去了?大小姐不肯穿衣服,正在闹脾气呢。”
“是啊,平日里你跟大小姐最亲近了,快去哄哄她吧,万一大夫人知道,又要罚大小姐了。”
……等等。
江宴秋突然有了个不好的想法。
他僵硬地看着自己身下样式相仿、淡粉色的下摆。
……他不会变性了吧!
他艰难出声,被自己雌雄莫辨的嗓音吓了一跳:“我这就去。”
.出乎意料的,琅琊王氏作为世家之首、第一大姓,外头富丽堂皇、极尽奢靡,作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大小姐王湘君的闺房不知却相当简洁。
用简洁这个词来形容都有些过了,在江宴秋看来,甚至是有些简陋了。
女孩子喜欢的妆奁香苑、华丽珠宝,象征身份的绸制纱幔、花瓶瓷器、檀木矮榻一概没有,只有些冷冰冰的缩小型长枪、乌鞭、佩剑之类的武器。
好家伙,住在这种地方,这还不得给孩子整抑郁了。
四四方方的大床上,被子鼓起一团小小的人影,正闷闷地背对着他。
……看来就是“不肯穿衣服”的王湘君了。
江宴秋努力掐了掐嗓子,努力换了副柔声细语的嗓音:“大小姐,该起来了,怎么不肯穿衣服呢?。”
被子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四五岁大的孩子,五官远还没长开,玉雪可爱的一团,像只软嘟嘟的雪团子,可爱得让人恨不得亲一口,可以想见将来会是怎样的绝色。
四五岁的团子王湘君皱着眉,努力扮作大人严肃的样子:“我不愿穿裙子,那是女孩子穿的。我明明是男孩子,为何要穿?”
傻孩子。
那是因为你是家主唯一的孩子啊。
琅琊王氏世代女子为尊,家主之位传女不传男,族中地位尊贵显赫的小姐也多是找婿。
王常莹跟丈夫就王湘君这一个孩子,早年间斩妖除魔时受了伤,这么多年,也就王湘君这个独子。
无奈,只能让独子王湘君假扮女子,对外唤作大小姐。
王常莹一生地位显赫、灵力高强、处处争先,因此对非是女儿身的王湘君十分不满,自小冷漠严苛,母子情十分淡泊。
若是王湘君小时候懵懂无知还好应付,然而他渐渐启蒙开智,明白男女有别,自己跟母亲、姨妈、堂姐,甚至婢女们都是不一样的。
修炼辛苦,柔嫩的小手被日复一复的挥鞭磨出水泡,这些他都能接受。但他喜欢道袍不喜钗裙,不爱面施粉黛,也不想戴那些繁复冗杂的沉重首饰。
而且,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优秀、外人多么赞誉,换来的永远只有母亲冷冰冰的威严目光。
江宴秋心里叹了口气。
原著中,对王湘君幼年时期和王氏的着墨并不多,作为股票之一,大家也就看个乐呵,觉得女装大佬这个设定比较新奇。作为外人,他对这对母子的拧巴亲情更是没什么置喙的权力。
他伏下身,努力柔声道:“大小姐,那我们今天穿得简单一些如何?也不编复杂的头发、不戴宫钗,就简单梳个头,然后我带您去骑马,您看好么?”
作为大小姐唯一的贴身“侍女”,要替他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是知道他的真实性别的。
王湘君顿住,从被子里慢慢探出整个头,眼神亮晶晶的,却还强作严肃:“你说话算话吗?”
江宴秋点头:“当然。”
笑死,根本不会编头发。
他无意间往桌上的铜镜瞥了一眼,瞬间被雷得虎躯一震。
虽然刚刚看到这身裙子就有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真的这么刺激!
铜镜中是位极其貌美的女子,肌肤雪白,脖段修长,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漆黑柔软的发丝中插着俏皮可爱的发钗,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凌凌秋水,朱唇未语含笑。
虽然跟他的脸长得一模一样,但这一看就是女子打扮啊摔!
这破秘境,果然没安好心(#`皿?)不过也是,王湘君的身份的是大小姐,自己作为他的侍女,肯定也只能是女装大佬……
王湘君乖乖坐到梳妆台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想要上扬的嘴角,淡淡道:“快来帮我梳头吧。”
江宴秋:“……”
他硬着头皮,举着梳子和簪子,看着小豆丁的后脑勺,如临大敌。
好在只是梳个马尾而已。
于是,镜中的王湘君穿着利落的小小骑马装,马尾高高束起,未施粉黛,也只简单戴了根玉簪,这下看起来倒是英气多了,一眼看过去就是位飒爽的小公子。
然而他只高兴了一会儿,又低落下去:“你说,母亲她这次回府只呆了一晚,明日就又要外出了,可她回家到现在,一次也没叫我过去见上一面……她是不是,其实不喜欢我啊?”
伤春悲秋的小王湘君喃喃自语:“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把我生出来呢?”
江宴秋:“……”
“怎么会呢?”他慢条斯理地梳着手下的乌发:“大夫人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让大小姐您扮作女子了。”
王湘君睁大眼睛:“为何?”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讨厌他,故意折磨他。
“因为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大小姐呀。如果大小姐是男子,就只能住在别院,跟堂哥们整日呆在一处,也无法继承家业了呀。”
王湘君懵懵懂懂,若有所思。
对于一个才四岁多、还未见识过外面世界的雪团子来说,对于家主之位、琅琊王氏的泼天富贵,现在还没什么概念。因此,也还难以理解王常莹深沉又内敛的母爱。
“好了。”江宴秋道,对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摸了摸下巴:“没想到我手艺还不错嘛。”
王湘君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勉强能见人吧。”
江宴秋见他那副模样,直想捧腹大笑,他强行忍住,故作忧思道:“€€,等我嫁人了,就换旁人来替大小姐梳头了。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没想到,王湘君愣了愣,忽然道:“你长大了要嫁人么?”
江宴秋指了指他,再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经道:“大小姐,严格来讲,是你长大,而我已经是大人了。”
在古代,他这个年纪,要不是真身并非女子,又是王湘君的侍女,估计早就嫁人了。
.别院马场。
直到骑上马背,王湘君御着那批枣红色的小马慢慢踱步,仍在沉思着什么:“宴秋,你可以不嫁人么?”他满脸认真:“我可以给你金银珠宝、灵器功法,你还可以跟我去昆仑求学,你日后的丈夫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江宴秋:“……”
要不是知道咱俩性别相同,这话听起来还怪怪的。
他逗小孩儿:“可是大小姐你总会长大呀,等你长大了,就不需要我了。”
“不会的。”王湘君坐在马背上,逆着光,借助那匹小马,他此时的身影终于比江宴秋高,也终于能俯视他了:“我王湘君向来说到做到。我保证,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这话要是成年人来说,还能听来无比深情,但一个四五岁的小团子,江宴秋除了好笑并没其他想法。
他敷衍道:“好好好,我等着,等着跟着大小姐您吃香喝辣,走上人生巅峰。”
直到晚上躺下,江宴秋还有些疑惑。
第一个幻阵,不是理应看到入阵之人心中最可怕、最恐惧的场景吗。
然而偌大的王氏仙府仙气袅袅、井然有序,半点看不出来有什么阴森可怕的。
作为贴身侍女,他都是睡在王湘君卧房隔间的另一张床上。小孩子睡眠多,今日又骑了马,因此昏昏欲睡地洗漱完,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那睡颜香甜无比,没有白日里故作高深严肃,看着无忧无虑,十分可爱。
江宴秋更疑惑了。
难道是小孩子晚上做的噩梦?
也只能细心等下去了。
他白日繁复的侍女妆扯去,只一身雪白里衣,双手交叠在脑后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