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也不早了。
饶是热闹的云京运河,三更天后,河上的游船画舫也少了许多。
月光泠泠如水,喧嚣归于寂静,颇有几分寥落之意。
招呼店家结过酒钱,江宴秋扶起楚辞,让醉得不省人事的楚师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准备上岸。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吸引了这边一群人的注意。
“什么仙子,说得好听,不就是妓吗?!有什么可傲的,摆脸色给谁看哪?!”
不远处,一艘装潢精美、雕梁画栋的游船上,几人正吵吵嚷嚷。
为首那人脸脖子一样红,一看就是喝大了,手脚还十分不干净地接着酒劲推推嚷嚷。
面前的伙计一边拦人一边面上赔笑:“这位客官,咱们玉仙楼的规矩历来如此,仙子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看在九皇子的面子上好不容易请来,您消消气,消消气。”
听到熟悉的“玉仙楼”三个字,江宴秋下意识停住脚步,眉头微皱。
“什么狗屁规矩,还历来如此?”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哄骗哄骗那些刚来没几年,不懂事的外地人还差不多。我从小在阙城长大,逛过的窑子比你他么吃过的饭都多,不就是从前的怡红馆,收拾收拾改名了吗?还摇身一变,成什么仙子了!怎么?我堂堂骠骑大将军的外侄,便是那昆仑的仙子,也不得臣服于我?”
他话语粗俗无比,仗着家室和酒劲越说越上头,绿豆大的小眼闪着愚蠢又淫邪的光。
这些话不可谓不说出了场上一些男士的心声,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上赶着拍马屁起哄的。
几滴马尿下肚,几声吹捧一听,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不断膨胀€€€€不仅羞辱是羞辱女性,为难面前这个唯唯诺诺、身份低微的伙计,也令他十分自得。
伙计面露苦色,却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得不断赔礼道歉。
€€€€原先九皇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发奇想,花重金请来玉仙楼的姑娘弹唱助兴。
玉仙楼如今不比以往,像小鹊仙这种,别说出楼,便是寻常在楼里,众人也少有得见的,管你有没有几个臭钱呢。
但皇室毕竟不必旁人,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平民呢。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深知现在和平安稳的日子有多来之不易,因此,虽然其他姐妹们劝谏,小鹊仙还是执意赴约了。
万幸的是,那位流言蜚语中,对小鹊仙十分感兴趣的夏仙师没来。
大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然后就被路边的疯狗缠上了。
为首发疯的那人自称是骠骑大将军的侄子,大将军一身戎马天下,他的亲戚倒也够格当五皇子的座上宾。
€€€€虽然要是被大将军本人看见了,非得把这丢人现眼的侄子的头拧下来不可。
也是意外,今日虽是九皇子设宴,但据说,本应出席的那位夏真人不知出了事,得罪九皇子后逃出了城。九皇子本人大为震怒,正命人着手调查这件事呢,因此今晚也未出席。
他要是来了还好,若是九皇子本人到场,这侄子也未必敢发疯了。毕竟很多时候,人耍酒疯也是看人看场合的。可见酒精加成的作用虽然有,却也有限的很。
今日赴宴的都是些家里有些背景、却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大侄子几杯酒下肚,被人哄得发了飘,竟然伸手就要把弹唱的小鹊仙拽到怀里。
……然后被小鹊仙,狠狠甩了个巴掌。
.这下这活宝可不依了,不仅按头要这娘们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赔罪,还要将对方带回去过夜,此事才算揭过去。
小鹊仙抱着琵琶,站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他。
身旁的小姑娘有些怕生,贴着她正发抖,被小鹊仙一把拽到自己身后,挡得严严实实,低头小声道:“别怕,有我呢。”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姐姐,我不怕他对我们怎么样,只怕他为难你。”
小鹊仙没说什么,清冷的眉眼扫过那帮纨绔子弟:“我是一时失手打了人没错,但是你动手动脚在先。我们玉仙楼做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来之前也与五皇子那边的人说好了,只弹几首曲子,我们就回去。”
那纨绔嗤笑一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这么天真啊?都敢来赴约了,这话你自己信吗?”
他这话说得猥琐又下流,还露出个“懂的都懂”的笑容,旁边几个起哄的都笑了,还有吹口哨的。
小鹊仙身后的几个女孩子年纪轻、脸皮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个个气得脸都红了。
再难听、在羞辱的话,小鹊仙也听过、遭受经历过,此刻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冷脸:“不过是承了祖上的光,家里有几个臭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是换我是男子,有你这样的家世出身,早就入朝为官、戍边卫国了。我小鹊仙行的端坐的正,靠手艺挣钱不寒碜,几位死了这条心吧。”
她这话反击得漂亮,彬彬有礼又直戳痛点,当下有人深以为然,隐晦地看着对面那几位喝得肥头大耳、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你!”为首那大侄子气得半死,“你你你”了半天。
偏偏对方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还不卑不亢,反衬得他们……真的很丢脸。
甚至有人小声道:“鹊仙姑娘说得对啊,靠自己的劳动卖艺挣钱怎么了,又没碍着谁。不总有人说‘你们女人整天在家里躺着又不挣钱’吗,现在出去挣钱又有人说抛头露面、就是想勾引男的,横竖我们女的怎么做都不对呗。”
“男女之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人家姑娘都说了不愿意了,还在这儿仗势欺人,确非君子所为。”
“大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守护人民,他知道自己的侄子在外面仗着他的面子强迫人家姑娘吗?”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纷纷指指点点,各抒己见。为首那纨绔弟子见了,一咬牙,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人,我今天还非谁不可。我今日倒要看看,有谁敢跟我作对!听见了没,还不快上?!”
沉默在一旁、虎背熊腰的家丁闻言,二话不说,伸手上前拿人。
小鹊仙脸色一变。
有年纪小的姑娘已经害怕地哭了。
今日他们楼里的护卫没跟来。
……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无比平静,转身叮嘱了身后的小姑娘两句,让她把众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楼里,不用管她。
横竖……不过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我跟你走,把其他人放了”的话还在嘴边没来得及说,就听见一道无比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人语气轻松,却并不含笑。
“跟谁把话撩这儿呢?你说,我听着呢。”
下一秒。
一拳捶在那人喝得浮肿的大脸上。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
两颗大牙在空中滑过一道亮丽的抛物线。
砸在那纨绔自己肿大的脸上,把他砸得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第74章
这变故突如其来。
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因此,那纨绔被一拳揍得“哎呦”出声,足足过了十几秒,都无人上前搀扶。
“小师叔,楚师兄就先麻烦你了。”
江宴秋彬彬有礼道。
然后十分绅士地挽起了袖子。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
刚刚浑水摸鱼,躲在为首的纨绔身后起哄,还趁人不注意想对玉仙楼的姑娘们拉拉扯扯的其余几个人,一个都没落下,接连被一拳头揍成猪头。
江宴秋好整以暇地收回手。
甚至十分好心地示意家丁上前把人扶起来:“愣着做什么,没看见你们公子有话要说吗。”
家丁:“……”
瑟瑟发抖。
这人,是怪物吧。
不敢跟他四目相对,虎背熊腰的几人沉默地把主人扶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敢放。
“你、你敢打我?!”
“€€€€系不系不要命啦!”
可惜,由于缺了几颗牙,漏了一嘴风口齿不清,听起来不仅没有半点威慑力,甚至有些搞笑。
至少江宴秋没绷住笑了。
他乐完,懒散道:“打你不冤,大街上找人家姑娘的麻烦€€€€老惯犯了吧?”
对方恼羞成怒,一边捂着被打肿的脸,一边叫嚣:“管你屁系!你知道我叔父是谁吗!你系定了!”
“哦?那什么……骠骑大将军?”江宴秋反问。
还没等对方露出“知道怕了吧”的得色,下一秒,他又是一拳揍上去。
这下左右对称了。
强迫症狂喜。
“这拳,我是替你叔父揍的。”他虽是在笑,语气却很冷,“真是家门不幸,大将军知道你顶着他的名字在外面做这些事€€€€会哭的吧?”
四周鸦雀无声。
这下连劝架的伙计也不敢说话了(事实上心里还出了口恶气)。
那纨绔彻底愣住了。
这还是头一回,他被当着众人的面揍得这么惨。
除了他那已许久未归家的老不死的叔父,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狠的打他!他娘都没有!
那纨绔赤红了脸,酒壮人胆,摇摇晃晃地甩开了搀扶的家丁,举起拳头,就要往江宴秋这边冲来。
……然后被江宴秋一把薅住了发际线明显有些后退的头发。
只用一只手,就让对面比自己身形粗壮了将近两倍之人寸步难行,鞋底在地面上不断打滑。
“既然你家里人不教,那我就大发慈悲、不厌其烦地教一下你这个道理。”
江宴秋拽着他发际线后那搓头毛,强迫人抬起头来。
“姑娘家说不乐意,就是真的不乐意€€€€”他又是重重一拳揍上对方鼻青脸肿的下巴,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
“€€€€明白了吗?”
.“好,干得漂亮!”
“敢出手打抱不平,着实少年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