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竟有人带头叫好,鼓起掌来。
顿时,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一片,渐渐愈发热烈。
刚刚就很多人敢怒不敢言,碍于那草包纨绔的身份,只能私下嘀咕几句。
现在有江宴秋出这个头,底下顿时一片喝彩之声。
“这公子人真好!今日多亏有他站出来为我们说话。”
峰回路转,玉仙楼那些年纪小些、快急哭了的,此刻都松了一口气。一个顶着俩丸子头的小姑娘高兴得脸蛋红扑扑,兴奋地扯了扯小鹊仙的袖子:“姐姐,你说是不是!”
却见小鹊仙仿佛被下了定身术。
呆愣在原地,一错不错地看着那边。
就连刚刚被刁难,她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江宴秋松开那纨绔的衣领,任由他被揍得螺旋上升,摔在原地。
€€€€实际上,他压根甚至没有动用灵力。
只是每日早起在问道峰晨跑、在殒剑峰练剑,锻炼出来的臂力。
就足以把对面这个酒肉饭桶揍得头都抬不起来。
所以你看,维持正义也好,做人群中那个“出头鸟”也好。
€€€€站出来,保护弱者,就是这么简单。
“你刚刚还说什么来着?”他掏了掏耳朵,“‘逛过的窑子比人吃过的饭都多’?”
“天哪,那你也太脏了吧。像你这样的不守男德的男子,将来哪有好人家的姑娘看得上你?给我剃发出家好吧!”
这话简直不可谓不诛心,尤其是在场很多女子,从小到大、多多少少听过这样类似的、饱含轻佻和不屑的话语。
被江宴秋表情如此夸张地反问过来,不少人都被逗得忍俊不禁。
“好了,人也揍了,今天就先放过你了。”江宴秋拍拍手,大发慈悲地站起身,“以后再让我在大街上看到你调戏人家姑娘,保证你脸肿得比今天还大,懂了么?”
没办法,杀鸡儆猴属于是。
他本来也懒得揍这么多下€€€€自己手还揍得费劲呢。
但他任务完成后就要回昆仑复命,不给对方留下点心理阴影不行。
至少记住这顿打,半年不犯事儿……
“小师叔,抱歉抱歉。”他双手合十道,表情诚恳又无辜,“本来真没想多管闲事的。”
“无妨。”郁慈淡声道,“你做得很好。”
江宴秋赶忙把楚师兄接过来€€€€真是对不住小师叔,刚刚为了替人出头,拜托他扛了半天的楚师兄。
楚辞闭着眼,痛苦地呕了一声。
奈何晚饭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了,什么也没吐出来。
啊这,也对不住你,楚师兄。
江宴秋决定对楚师兄好一点,待会儿给人定个大点的套房……
今晚光喝酒了,饭也没吃几口……要不回了别院去厨房整点宵夜好了……
他愉快地在脑中盘算菜谱,却听见身后,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是你吗……”
“宴秋。”
.哎。
江宴秋心里微叹口气。
他真的最怕的,就是这种场景。
那人对着他的背影,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又执着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是你。”
这次是陈述句。
“……你跟从前,一点也没有变。”
江宴秋扛着楚辞,转过身来。
他这才发现,对方有些瘦削柔弱的身影,竟然在微微颤抖。
“……嗯。
“好久不见了。”
他神情有些无奈,或者更多的是感慨,语气却很温和。
江宴秋突然想起来,以前有次拐骗楼里的姑娘跟他去买陈婆婆的鸭血粉丝。
他一个人端不了那么多,几块饴糖收买了对方,陪他大碗小碗地端了高高一叠,两人偷偷从后门溜回楼里。
那次小鹊仙很生气。
却不是生他的气。
江宴秋自掏腰包,花了大价钱(当然是熬夜陪富商打胡牌挣的钱)请城里有名的教书先生,教楼里的姐妹们写字。
那丫头年纪小,不爱学,正巧逃课,才被江宴秋逮到了当壮丁。
小鹊仙虽然总爱冷脸,却很少这么生气,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你知不知道先生有多难请,一节课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不读书、不认字的后果?你知不知道,楼里许多姐妹从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小鹊仙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被亲叔叔卖进青楼里,去服侍那些年纪比你爹都大的老男人!”
小丫头被吓傻了,呆呆的一句话也不会说。
“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我还说歹说分不清,还想去过以前那样的日子?行,你今天只要给我一句准话,往后我再不管你,随你爱做什么去!”
那小丫头只是那日恰巧犯了懒,被小鹊仙骂得这样凶也不敢还嘴,甚至还哭着揪着对方的裙子布料,哭得气都喘不上来:“鹊仙姐姐,我不是故意不听你话的,以后再不敢了!呜呜呜你不要不管我!”
€€€€她是分得清好赖的。
虽然年纪小,但谁一边骂她一边又是真的为她好,谁笑眯眯地给她一口热饭吃,转手把她卖进青楼回家数钱……
她心里门儿清呢。
江宴秋尴尬不已,但人是他带出来的,只得硬着头皮把人挡在身后挨训:“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人拐出去的,不关她的事。”
他发誓他真的没想影响人家学习啊,只是考虑到素质教育,劳逸结合,见人小姑娘学得一脸菜色快吐了,才想着把人带出来透透气的。
谁知道头回作案就被大家长抓了个正着,两人一起被骂得狗血淋头。
小鹊仙却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独留江宴秋一人摸不着头脑。
.后来,江宴秋也老老实实跟人道歉了。
自己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影响大家的学习进度,应该鼓励大家用功刻苦,努力拼搏云云……
说到后来,小鹊仙自己先绷不住了,噗嗤一笑。
她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才慢悠悠道:“算了,念在你是想为大家改善伙食,这次不怪你了。”
“你啊……保持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江宴秋把人哄好,明智地把“其实是为了照顾陈婆婆的生意”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小鹊仙很倔强地看着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为什么要回来?”
她似乎比江宴秋本人还生气、还在意这件事:“你好好当你的仙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赶在这种时候替人出头!”
€€€€你明明就应该学聪明一点,不应该跟什么玉仙楼扯上关系,更不该为了她们,跟九皇子的客人、那些纨绔贵族起冲突。
无论哪一件,明明都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已经是不染红尘、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了,就应该狠心地跟凡人划清界限,再不回头。
江宴秋却理解错了,以为她是在嗔怪,自己回来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
€€€€他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临走前跟小师叔一道偷偷回去看一眼她们。
……就一眼。
此时此刻,他终于直视了心底的懦弱。
也终于,忽然明白了昆仑那条门规,背后的深意。
他忧惧红颜枯骨,忧惧故人不再。
忧惧前路险阻,处处虎穴龙潭,将好不容易拥有了新的生活、走上正轨的她们,卷入一条刀光剑影的歧路。
所以干脆,把自己埋成一只鸵鸟。
眼下虽然进度提前了,还是在这种场合尴尬地碰上,江宴秋还是下意识地摆正自己的姿态,道歉哄人:“抱歉抱歉,我早该回去看看的。这不是€€€€”他微叹一声。
“……近乡情怯么。”
仿佛只要他不去看,原先的一切就能被时光定格。
他还是那个整日坐在简陋的小书房,为下个月的戏本咬着笔杆、埋头苦想的“江宴秋”。
.小鹊仙下意识反驳:“谁要你来看了!”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语气冲了些,抿了抿唇。
身后本想欢呼雀跃的小姑娘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她们大多是被父母发卖的女儿,或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哪里有口饭吃就去哪里的难民,大多是江宴秋回了江家之后,才来楼里的。
玉仙楼对这些姑娘来者不拒,签的身契的内容也完全改了。
一天三顿饱饭,按月结工钱。年龄小的,楼里免费养着,等到能读书认字的年纪,就一边跟着先生上大课,一边做些工钱抵自己吃的大米饭。
弹琴、画画、给人抄书,哪怕做杂活养活自己……也不许入那下九流的行当。
在她们眼里,玉仙楼里的姨母姐姐,都是顶顶好的人,长得好看又心善,一个个都是女菩萨。
偶尔有人唏嘘着提起那位传说中的“江公子”,却很快被人瞪眼捂嘴,不许再说了€€€€江公子是被顶顶有名的大家族接回去学仙术了,将来要当威风凛凛的江仙师的,可不能被人知道曾经在她们这儿生活过。
以至于后来的小姑娘,渐渐都不知道“江宴秋”这个人了。
其中一个弱弱问道:“鹊仙姐姐,这位公子不是帮了咱们的恩人吗?怎么还朝他大呼小叫的呀,我们不如把人请回去喝杯茶吧。”
“对呀对呀,鹊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