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场景,江宴秋原先一直凝重的神情也不由得和缓下来,脸上也被炉火烤出了些人气儿。
倒是伍柳齐惊讶道:“怎么了师弟?回来得这么晚,脸色还这么不好看?”
立即有师姐放下酒杯关心道:“该不会是这些时日连轴比试累着了吧?”她安慰道:“没事的师弟,胜负都不用放在心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赢了这么多场,已经很厉害了。”
正在负责烤串的师兄也转过头来大声道:“师弟!待会儿师兄把最肥的灵牛串儿留给你!”
江宴秋心中不禁有些感动:“我没什么,多谢师兄师姐。”
因为还有心事惦记着,江宴秋并未喝太多,只浅酌了几口,就借口回了房间。
他今晚,准备等人。
之前白衣人几次突然来访,都是当的谜语人,还没来得及透露关键信息就警觉地离开了。
要是下次再遇上,江宴秋准备好好逮住对方,问问他掌门月姬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望月塔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因此江宴秋特地将门窗锁好,还特地跟师兄师姐们打过招呼待会儿准备早些休息,想必今晚无人会来打扰。
然而,万事俱备,却事与愿违。
他一人在房中枯坐苦等许久,结果连半个人影也没等到。
月上中天,别院早已陷入沉睡,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师兄豪放的鼾声。
江宴秋强撑着睡意,越等越困,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前一秒,还望着案几上的烛火,困得频频点头,下一秒再睁眼……天光已经大亮了。
江宴秋:“……”
他睡得有些懵,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地坐起来。
白衣人昨晚真的没来。
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就半夜蹲守在江宴秋床头冷冷地看着他,吓死人不偿命了。
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心中有些遗憾。
有时候命运和缘分就是这样,不想看见那人的时候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等真有事了又找不着人影了。
江宴秋打着哈欠起床洗漱,他昨晚还做了个噩梦,梦里月姬明张着血盆大口冲他狂笑不止,一口一个小剑修乃大补之物……望月塔也把自己连根拔起,白色大烟囱在后面你追我赶,他逃它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好在这个噩梦并未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只是对上玄的阴影又多了一层……
.剑道大会进程已到尾声。
剩余人数是单数,江宴秋手气挺好,抽中了轮空。
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上玄仙山此刻显得分外空旷,因为人都到比试台附近了。
倒是很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江宴秋就是这么打算的。
昨天有相凝生在,很多事情不便去做,今日他独身一人,倒是能放得开些。
他准备趁此机会,自己四下调查一番。
远远地望见白色烟囱一样的望月塔,江宴秋脑中不由想起昨日被起疯狂追赶,拔腿狂奔的场景,瞬间一阵恶寒。
今日再看,只觉得起圣洁祥和的面具下,处处透着波澜诡谲。
上玄的构造,跟卫星有些相似。
外面星罗棋布地散落着无数白色宫殿,而天空之城的最中央,则是众星捧月般的上玄宫和望月塔。
上玄宫是历代已经仙逝的掌门道体保存之处,以及现任掌门的居所。
跟昆仑相对而言自由奔放海纳百川的门派规矩不同,上玄弟子修的心法都是同一种心法,还是无情道的一种,要求斩断七情六欲,内修己身,强调道心的圣洁无暇,所以修到最后人均变成垮着张脸的木头桩子,至于掌门月姬明,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天在广场听这位皮囊还算年轻英俊的掌门致辞,江宴秋险些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活人。
而相对的,对掌门真人的要求,也是最高的。因此月姬明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望月塔中,虔诚忏悔,以求洗去身体和心灵的污秽。
江宴秋觉得“面壁者”这个称谓高低得让给他,罗辑来了都自愧不如。
他并不打算打草惊蛇,因此并未进入望月塔,只是在周围查看。
脚下是白玉和白色细沙铺就的道路,在这纯白一色的空间中,时间长了,很容易让人心神恍惚,觉得自己也是那白色巨塔的一部分,或是即将被其吞入腹中的猎物。
即使在剑道大会这种时候,依然有上玄弟子不断出入望月塔,无论进去时是什么样子,出来时无一不是面容沉静,空若无物,简直比少林还少林。
江宴秋藏匿气息,无声无息地跟上其中一人。
那位年轻弟子进去时还跟同伴有说有笑,神采飞扬,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过去,出来时俨然像是换了个人,眼神古井无波,嘴角平直的弧度都与月姬明别无二致。
他一言不发,眼神直直地平时前方,眼神中的高光简直像是PS擦去了一般,脚步幅度都完全一致地向某个方向走去。
江宴秋跟在他身后,越是观察,越是心惊,脑中的猜测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
这人在望月塔中经历了什么?
那日识海边缘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的巨兽……难道并非偶然出现,也不是只有他一人遇见过吗?
江宴秋跟了一路,见到这人横平竖直地走了一路,直到进入一座白色宫殿,才神色凝重地停下脚步。
按他原本的设想,是准备随机抓取一个倒霉蛋用蜃催眠试试,看看他们这段时日的经历,以及在望月塔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上玄毕竟不是阙城,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还恰逢剑道大会,众多修士云集,要是被暗处的哪双眼睛不小心盯上就不妙了。
时机还是不巧。
这处地方离望月塔已经有段距离,颇为人迹罕至,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正准备离开去别处看看,然而每走多远,就见一道灰影突然窜出来!
江宴秋瞳孔骤缩,正准备抽出凤鸣,就发现这东西……竟似乎是个人!
……不怪他第一眼看岔,而是这人脊背佝偻,披头散发,衣衫破破烂烂,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脸上满是黑漆漆的脏污,几乎看不出皮肉本来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疯癫的光,比起人类,更像失去灵智的野兽!
至于为什么是灰扑扑的一团。
下一秒,江宴秋活似青天化日被浇了个透心凉,心中猛地一寒!
€€€€那分明是白色的上玄校服!
只是由于太久未曾浆洗,又好似在地牢中滚过几番,被利器撕扯,才变成了现在这副灰扑扑的样子!
一看见江宴秋,他便“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缺了半嘴的牙:“道友,是道友啊,哈哈哈,道友来救我了,哈哈哈哈……我今年年方二八,家在宋清镇,哈哈哈……我娘呢,你不要我爹,我要我娘哈哈哈哈……”
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
江宴秋强行按捺心中的惊异,深吸了口气,尽量语气平缓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何人吗?这里是哪里吗?为何会落得现在这般样子?”
可那疯子只会吃吃地疯笑,半点听不懂人话一般,嘴里还叼着一缕乱发,吐字更加含糊不清了。
“好大的仙山……嘿嘿嘿……最喜欢师尊了哈哈哈哈……明天就到你们啦……不要水……我不要水……”
他直勾勾地盯着江宴秋,又是拍手又是疯笑,笑得一头蓬乱脏污的发丝都微微颤抖:“我的脑子……被月亮吃掉啦……”
艳阳高照,烈日高悬,江宴秋却如坠冰窖。
月亮……什么意思。
他正要上前把那人扶起来,寻一处僻静之地,看看能不能灌点灵丹妙药治治脑子再问个清楚,就听到一阵平稳的脚步传来。
是一众白衣校服的上玄弟子。
江宴秋眼神暗了暗。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
为首那人见到眼前这副堪称荒谬的场景,表情也无甚波动:“这位是昆仑的道友吧,实在抱歉,让您见笑了,我们这就处理。”
江宴秋不动声色的拦了拦,将那灰扑扑的疯子挡在身后:“请问这位贵派的道友是怎么回事,怎会落到这副样子?我与他一见如故,有些放心不下。”
……神特么一见如故。
他这是睁着眼说瞎话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然而,为首的上玄弟子似乎并无不满,甚至表情也一动未动,依旧冷淡道:“这位道友受魔气污染,走火入魔,举止疯癫,妄图残害同门,但掌门真人念在其未有大错,不宜重罚,因此只是将其拘束在望月塔地底的地牢中收容,是我们的人看管不力,才被他逃了出来。”
这套说辞倒是天衣无缝。
搬出走火入魔和残害同门的旗子,也是在警告江宴秋这个外人少管闲事。
江宴秋沉默片刻,像是丝毫未觉,毫无芥蒂地笑道:“原来是这样,知道我这位一见如故的道友被贵派妥善安置,悉心照料,我就放心了。”
无论底下怎么暗波汹涌,面子上的和谐倒是做足了。
为首那位上玄弟子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将人带走,恕不奉陪了。”
那疯子被一左一右地抄住手臂架起来,也毫不反抗,像摊烂泥似的不住嘿嘿傻笑,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
江宴秋留在原地,看着这群人不断走远,直至消失在望月塔底,不见了踪影。
.是夜。
寂静的夜色中,漆黑的望月塔静静伫立。
突然,入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过那动静极其微小,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引起旁人察觉,就像是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了。
月光下的望月塔重归平静。
一道青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塔底。
原来这白塔的下面……还真别有洞天。
沿着楼梯的暗道蜿蜒而下,江宴秋在黑暗中渐渐适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从这空旷的回音来看,地底怕是比地面上占地还要广阔。
但说地底似乎也不太对……毕竟他们现在整个都是悬浮在半空的。
江宴秋深深叹了一口气,并未自己点上了一根蜡烛。
说好的只是参加完剑道大会就润的呢!
下午辛辛苦苦比完剑!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要来这种地方!
他是真的巴不得比完大会火速回家。
……然而。
白日里那人疯疯癫癫的笑容和话语,总是不经意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叫人心神不宁,无法放着不管。